美國公認經(jīng)典學習之道:漸進理論

漸進理論

你可能也意識到了，校園象棋界是個令人窒息與絕望的地方。每一年，成千上萬的男孩女孩將希望寄托在這些比賽上，每個人都相信自己會是最棒的。榮耀就是最強大的動力。不可避免的是，總會有夢想遭遇重創(chuàng)，總會有心靈破碎不堪，站在巔峰的只能是少數(shù)幾個人，這就注定了絕大多數(shù)人都將難以如愿。當然，這一狀況是任何存在競爭與野心的領(lǐng)域都會存在的。三流球隊的運動員夢想著能加入他們最喜愛的一流球隊踢球；在校園練習投籃的小孩子希望能成為又一個喬丹；演藝界也充滿了高高的期望值、瘋狂的競爭與現(xiàn)實中渺茫的可能性。

這就出現(xiàn)了兩個問題。首先，有的人能擠進高高在上的王者之位，而大多數(shù)人只能望而興嘆，其中的差別到底在哪兒？第二，比賽的意義何在？如果野心會帶來失望，那為什么還要一如既往去追求卓越呢？在我看來，這兩大問題的答案源于一種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的方法，它能激勵彈性，能夠?qū)⒍鄻踊淖非笈c每天對于過程的享受聯(lián)系在一起。絕大多數(shù)有追求的人，不管年長還是年幼，在學習方法上都犯下了很可怕的錯誤。他們沮喪地偏離了主道，而那些走在成功道路上的人卻始終沿著正確的軌跡穩(wěn)步行進。

發(fā)展心理學家針對“學習方法對學習成果的影響”進行了廣泛研究。發(fā)展心理學領(lǐng)域的領(lǐng)軍人物卡羅·德維克博士（Carol Dweck）對智力的“整體理論”和“漸進理論”進行了區(qū)分。屬于“整體理論”類型的孩子，即受父母和老師影響而采取這種思維方式的小孩子，傾向于用這樣的語言：“我在這方面很聰明，”并將成敗歸結(jié)于一種與生俱來、無法改變的能力水平。他們把自己的綜合智力或技能水平看成是一個固定的、無法繼續(xù)演變的“整體”。而“漸進理論”則是一種全然不同的學習模式，權(quán)且將其稱作“學習理論”，該理論更傾向于用這樣的句子描述結(jié)果：“我之所以做到了是因為我非?？炭唷?，或者“我應(yīng)該更努力一點才是”。采取“學習理論”的小孩子傾向于這種想法，即，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通過努力，一步一步，循序漸進，新手也能成為大師。

德維克的研究表明，當遭遇挑戰(zhàn)時，“學習理論”者更有可能迎接挑戰(zhàn)，而“整體理論”者則更易急躁不安，甚至放棄。把成功與刻苦努力聯(lián)系在一起的小孩子，在遇到挑戰(zhàn)時，傾向于采取“掌握取向的反應(yīng)”，而簡單地用“聰明”、“愚笨”，或者“好”、“壞”來評價自己的能力的小孩子，則傾向于采取“無助反應(yīng)”。

在一次真實的研究當中，研究人員對一組小朋友進行采訪，并對每個人做出判斷，是“整體理論”還是“學習理論”類型。他們給所有小朋友出了一系列簡單的數(shù)學題，大家也把這些題目都答對了。之后，他們又給小朋友們出了一些超過他們能力范圍的題目。很明顯，“學習理論”者面對挑戰(zhàn)非常興奮，而“整體理論”者卻非常郁悶。大家可謂眾說紛紜，既有人說“噢，天哪，看來現(xiàn)在我得好好努力才行”，也有人說“對這種題目我可不拿手”。每個人都答錯了，但很顯然，這次被挑戰(zhàn)的經(jīng)歷對他們造成的影響卻大有不同。更有趣的是本次實驗的第三階段：研究人員要求所有的小朋友再次解答簡單的數(shù)學題。幾乎所有的“學習理論”者都輕松應(yīng)答，但“整體理論”者因無法解決難題而大受打擊，由此許多人連簡單的題目都答不上來了。他們的自信心嚴重受挫。

這場實驗中非常令人吃驚的一點是，結(jié)果與智力水平并無太大關(guān)系。采取“整體理論”方式、非常聰明的小孩子，與那些不太聰明，卻采取了“學習理論”方式的小孩子相比，在接受挑戰(zhàn)時更易急躁、大亂陣腳。事實上，在那些最聰明的小孩子中，有一部分人在遇到挑戰(zhàn)時最易采取“無助反應(yīng)”，因為他們需要一直追求、維持一個完美的形象，而這一形象卻是那么輕易地就會被擊碎。我曾觀察過許多很有才華的年輕棋手，因此我敢證明這一點的準確。有些最具天分的棋手在壓力下卻最為糟糕，也最難從失敗中走出來。

那么這些理論是如何“植入”我們頭腦中的呢？通常，父母或老師在教育方式上微妙的差異也會造成很大的影響。“整體理論”傾向于這種做法：成功時告訴他做得很好，而失敗時則告訴他，他并不擅長這件事。所以當一個小孩子在數(shù)學考試中考得很好，回家后就會聽到父母說：“哇，我兒子真棒！太聰明了！”接著下一周，約翰在英語考試中失利，他就會聽到這樣的話，“你這是怎么回事？不識字了？”或者“你媽媽就從來不喜歡看書，很明顯，你和你媽媽一樣，都干不了這個?！边@樣一來，小孩子就知道了，他數(shù)學能學得很好，英語則不行，就會把成敗與先天的能力聯(lián)系起來。另一方面，“學習理論”更注重過程。比如，一個小女孩寫了篇不錯的英語散文，她的老師會這樣祝賀她：“哇，茱莉，干得很好！你會成為一名很棒的作家，繼續(xù)加油！”而如果她在數(shù)學考試中考砸的話，她的老師可能會這樣寫：“下次更努力點，你會考得很好的！課后無論何時，只要有問題就過來問我，這是我的職責所在?！边@樣一來茱莉?qū)W會把成功與努力聯(lián)系起來，并感到，只要努力，任何事都可以做好。她還會意識到這樣一點：她踏上了一個學習的旅程，而她的老師則是她成長過程中一個友好的幫手。約翰認為他數(shù)學很好，英語很糟，他注重眼前的結(jié)果，而不是長期的過程，但如果他接下來遇到一場很難的數(shù)學考試，并且考得很糟，那怎么辦？他會做好充足的思想準備，從這些挑戰(zhàn)中吸取經(jīng)驗教訓嗎？很遺憾，答案是“不會”。

很明顯，父母和老師在子女、學生智力理論的形成過程中承擔著極大的責任——無論何時做改變都不算晚。必須要意識到這樣一點：我們的學習方法是可以一直改進的。研究表明，僅僅幾分鐘時間，小孩子就可以在一個特定情境下?lián)碛薪】档膶W習方法。在一項研究中，研究人員就“任務(wù)目標”對孩子們進行了不同的指導(dǎo)。有些孩子被告知，解決某些問題會讓他們在未來的學校生活中獲益；其他孩子則被告知，對他們的評估是基于眼前取得的結(jié)果。換句話說，半數(shù)的孩子接受了“掌握取向反應(yīng)”指導(dǎo)，另外半數(shù)的孩子則接受了“無助反應(yīng)”指導(dǎo)。當然了，那些采取“掌握取向反應(yīng)”指導(dǎo)的孩子在考試時會考得更好。

那么這種差異會對我們?nèi)粘Ｉ顜硎裁礃拥挠绊懩?？本質(zhì)性的影響。追求卓越的關(guān)鍵在于，要堅持充滿活力、長期的學習過程，不再滿足于原地踏步、平平庸庸。寄生蟹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它的成長過程與學習有些相似（心理因素排除在外）。蟹長大后，需要找到一個更大的殼。因此，這個緩慢、笨拙的小生靈開始了新家探索之旅。如果沒能很快找到一個適合的新殼，那就象征著危險時刻的到來。一個習慣于全副武裝、全身柔軟的小生靈現(xiàn)在必須要走出自己的世界，面對捕食者及其他風險。換家過程中的學習階段也是我們成長的起點。堅持“整體智力理論”的人就像是一只喪失食欲的寄生蟹，一直餓著肚子，所以一直長不大，也就用不著再去找新家了。

就我的經(jīng)驗來看，成功之士一心追求卓越，每場戰(zhàn)斗都勇敢承擔風險，最終你就會發(fā)現(xiàn)，在“追求卓越”的過程中獲得的教訓比唾手可得的獎杯和榮耀有意義得多。從長期來看，痛苦的失敗比獲勝更有價值。擁有健康的心態(tài)，能夠從每次經(jīng)歷（不論好與壞）中有所心得，這樣的人才能一路走下去，并且一路都能走得很開心。當然，真正的挑戰(zhàn)是，面臨著危險或在戰(zhàn)斗中受了傷，如何能繼續(xù)保持這種長期視角。這一點，或許也是我們最大的障礙，恰恰就是學習之道的核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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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回到校園象棋中，重點看一下哪些因素促成了我早期的那些成功。我曾提過，布魯斯和我喜歡研究殘局，而其他年輕的棋手則把注意力放在開局上。鑒于之前做的“整體”與“漸進”理論的討論，我想就布魯斯和我所采用的方法做一個更深入的說明。

回首過去，當時我只有6歲，是個十足的淘氣包。在贏得我的信任后，布魯斯以一張空白棋盤開始了我們的象棋學習。我們拿棋子布局，棋路簡單，原則清晰。我們首先把重點放在王和對抗王的兵上，棋盤上只放三枚棋子。慢慢地，我對王的威力及兵的微妙作用有了很好的感覺。我學會了對抗原則、空白處暗藏的潛能以及迫移理念（把對手放到一個位置上，令其“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一點點地，我的知識根基不斷加牢，我對于“如何把常識轉(zhuǎn)變?yōu)閯?chuàng)新性想法”有了新的理解。之后， 7歲到8歲的時候，我們用了很長時間研究車、象、馬殘局，探索我從來沒有遇到的棋局的應(yīng)對原理。這種學習方法讓我認識到每枚棋子的精微與美妙之處，因為在相對比較明了的棋局中，我必須要把重點放在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上。漸漸地，我糅和、吸收了一種很棒的學習方法：介于知識、直覺與創(chuàng)造力三者之間。無論是從教育還是技術(shù)的角度說，我都是從底層開始學起來的。

另一方面，我的大部分對手都是從學習開局棋路開始的。很多理論都是以象棋比賽的開局為起點，一上來就教孩子學習開局也是誘惑十足，因為在開局可以設(shè)置很多陷阱，讓棋手可以迅速、輕松獲勝。乍一聽來，讓新手學習開盤棋局似乎挺說得通的，何不從開頭教起，尤其是這樣可能會速戰(zhàn)速決。而真相很簡單：一旦從開局學起，你就沒了退路，這一生都會用來牢記、更新《象棋開局百科全書》。這就像是會上癮一樣，具有極其危險的心理影響。

這就有點像是逐步養(yǎng)成了這樣一個習慣：總是從老師辦公桌上偷試卷，而不是學著解數(shù)學題。你可能會通過考試，但你其實什么也沒學到，最重要的是，你沒有領(lǐng)會到學習本身的價值和美妙之處。對于早早學習開局的孩子來說，象棋成了“結(jié)果”的代名詞。你的棋下得好不好，你是不是很專心，你是不是很勇敢，這些都不重要。這些小孩子整天討論著“四步將死對方”，并互相詢問：“你獲勝時走了幾步棋？”象棋變得一元化了：獲勝和快速獲勝。

通過背誦開局開始象棋教育的小孩子傾向于采取“整體智力理論”。他們與老師、父母和其他小孩子的對話只與結(jié)果有關(guān)，對努力卻只字不提。他們自認為是勝利者，因為到目前還沒有輸過。在學校里，他們只會把注意力放在拿手的科目上，對于難一點的課程卻是繞道走；在操場上，沒把球投進去時他們就會用“我根本就沒努力過”這樣的“名言”來搪塞。

一次我要到亞利桑那州為眾多年輕棋手及他們的父母做演講和即時展示，活動籌辦方到機場接我，并吹噓說他的兒子一年多來在象棋比賽中還沒有失過手。很明顯，全家人都對這一紀錄感到非常自豪。我心里很清楚，又一個典型的“厭食寄生蟹”。后來我見到了這個小孩子，他是學校的最優(yōu)生，但談不上絕頂聰明。他學了一些快速開局進攻技巧，對基本的象棋戰(zhàn)術(shù)有一種天然的感覺。很明顯，他一開始下棋就獲勝，自此周圍的人就把他當天才捧著。這樣一來，他只與朋友和棋藝比他差一點的人下棋（他最喜歡的對手便是他的爸爸，棋藝很差，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對其他人則是一概不理。對學校里的伙伴而言，他就像是象棋之王，但與全國專業(yè)的同齡棋手相比，他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他不過是“小池塘里的一條大魚”，但他喜歡這種狀態(tài)。在我訪問期間這個小男孩一直避開象棋。他不想在即時講解中下象棋，也是本次活動中唯一一個抗拒指導(dǎo)的小孩子。他的獲勝以及周圍人不斷談?wù)摯耸?，這讓他將自己封閉了起來，他害怕完美的形象會被擊碎。這個小孩子已經(jīng)被“整體理論”教條主義的不斷灌輸給毀掉了。

很多這樣的小孩子都非常聰明，他們先是因為優(yōu)質(zhì)基因而卓而不群，但之后就遇到問題了。隨著象棋比賽日益激烈，對手的反擊更為強勢，他們開始對比賽失去興趣。他們努力避開挑戰(zhàn)，但最終是現(xiàn)實的世界主動找到了他們。他們的自信心是那么脆弱，不堪一擊。對他們來說，失敗永遠是一場危機，而不是一個成長的機遇。因為獲勝所以成了贏家，但新的失敗會讓他們成為敗將。

“開局癡狂癥”的長期影響非常清楚，如果年輕棋手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的話，各種嚴重的問題也是立馬可見的。正如一個人的職業(yè)生涯中避免不了溝溝坎坎，在個人比賽過程中也少不了峰回路轉(zhuǎn)。我早期的對手中大多數(shù)都很有天分，他們準備了許許多多開局時用的陷阱。和這樣的小孩子下棋就像是在雷區(qū)里走，幸好我能避開大部分危險。我通常在開局部分會遇到一點小麻煩，但之后就全盤掌控了。隨著比賽的進行，我的對手逐步走出舒適的開局部分，而我卻越來越強，越來越有自信。他們想在比賽開始前就一舉獲勝，但我喜歡你爭我斗，這才是象棋的靈魂所在。無論是短期還是長期來看，這些小孩子注定會因為老師們強加的這種觀念而止步不前。

象棋界里存在這樣一個問題：學校里的很多教練每年都會帶很多新入學的極有才華的孩子。這些孩子就像是工廠里的原材料一樣。每年學校都希望老師們拿出成績來，因為擁有一支全國排名靠前的象棋隊是學校的光榮。因此教練們打造出了一群“整體理論”型、戰(zhàn)術(shù)上極具天分、用兇暴的開局全副武裝的年輕棋手。孩子們是否會在七年級遇到瓶頸并不重要，因為教練關(guān)心的只是小學組的比賽，而且每年都會有一年級的新鮮血液注入。很顯然，父母在引導(dǎo)這些問題上，為孩子選對老師可謂是責任重大。

我曾用象棋闡述了“整體/漸進”動態(tài)，但這一問題對于任何領(lǐng)域里追求卓越的人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如果一個年輕的籃球運動員被告知，取勝是贏家唯一要做的事，那么當他錯過了第一個獲勝機會的話就會萎靡不振。如果一個體操運動員或芭蕾演員被告知，她的自我價值離不開她那完美、苗條的身材，那么以后她怎樣來處理傷痛，結(jié)束短暫的職業(yè)生涯后又將如何對待自己的生活？如果一位商人一直要培育、維護一個完美的形象，那么她又如何能從錯誤中吸取經(jīng)驗教訓呢？

回想起自己的象棋生涯，我記得當初的失敗，以及從失敗中所學到的東西；我記得首場冠軍大賽輸給了大衛(wèi)·阿內(nèi)特；我記得在美國青年賽（21歲以下）上很快輸?shù)袅吮荣?，直到一年后才在這一賽事上取勝；之后就是在匈牙利賽格德舉辦的國際象棋大賽（18歲以下）上的最后一輪比賽。我在一號棋桌旁，與一位俄羅斯人爭奪全球冠軍頭銜，當時距離夢想僅一步之遙，對手建議平局，共同分享榮耀。我所要做的就是握手言和，但我還是拒絕了，想決出個勝負，最后卻輸了比賽，這對我打擊不小。我生命中的這些時刻都飽含著痛苦，但正是這些痛苦的經(jīng)歷讓我更有勇氣，也擁有了更光明的前途。這些挫折教會我如何取得成功。讓我始終穩(wěn)步前行的是我對學習的熱愛，這在我6歲時第一堂象棋課上就在我心中深深地扎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