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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語·哈代短篇小說選 鄉(xiāng)村舊聞 引子

所屬教程:譯林版·一個想象力豐富的女人:哈代短篇小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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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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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xiāng)村舊聞 引子

這是一個禮拜六的下午,正值金秋,天色湛藍(lán);地點是在一個有名的集市小鎮(zhèn)的正街。一輛高大的驛站馬車停在“白鹿客?!鼻懊娣椒秸膹V場上,寬大的頂篷側(cè)面寫著幾個飽經(jīng)風(fēng)雨已有些模糊的字:“博森,往朗普多村”。在這一帶有許多這樣的客運馬車,雖然速度遲緩,但頗為體面,所以廣受那些收入不多的正經(jīng)旅客的青睞。高檔一些的大約等同于法國老式的“迪利昂斯”——一種四輪公共馬車。

這輛馬車定于下午四點準(zhǔn)時發(fā)車出鎮(zhèn),現(xiàn)在正街最高處塔樓上的時鐘顯示已到三點半。不一會兒,幾個商店的跑腿差役背著大包小包來了,把包裹扔進(jìn)車?yán)锉闼阃晔?,然后轉(zhuǎn)身吹著口哨走了。差二十分鐘四點,一位年長的婦人來了,把提籃放在車轅上,慢慢爬上車,找了個靠里的座位坐下,雙手抄起、雙唇緊閉。她已經(jīng)為本次旅途占好了座位,雖然這會兒既不見拉車的馬,也不見車夫本人。到了三刻鐘時,又有兩個婦人來了,車?yán)镱^先上來的那位認(rèn)出一個是上朗普多村租車行的女老板,另一個是書記員的太太。她們也認(rèn)出了她是同村雜貨店年長的女店主。差五分鐘四點,那邊走過來的是小學(xué)校長普羅菲特先生,戴著一頂絨氈帽;還有高級茅屋匠克里斯托弗·屯克;四點的鐘聲敲響時,又有幾位乘客匆匆趕到:教堂執(zhí)事及太太、種子商和他的書記員老父親;還有一位不被外界賞識的本地風(fēng)景畫家德先生。他年事已高,一直居住在故鄉(xiāng),作品從未在家鄉(xiāng)以外的地方出售過一幅。不過他的同村鄉(xiāng)鄰都以高尚的行為支持他對藝術(shù)的自命不凡,他們對他的天才抱有的信心簡直就跟外界對他才華的忽視一樣令人驚嘆。因此,他的畫作在本鄉(xiāng)里廣為流傳(一幅畫賣價幾個先令,這個不假)[1],幾乎全教區(qū)每家每戶墻上都掛著三四幅眾人仰慕的德先生的大作。

車夫博森這會兒正在車前車后忙碌。馬已經(jīng)套上軛,車夫整理好韁繩,跳上座位,似乎這套活他已經(jīng)很熟了一樣——事實上他的確很熟。

“所有人都到齊了吧?”準(zhǔn)備出發(fā)前,他對著身后車廂里的乘客揚聲問。

那些沒到的人自然沒有回答,于是他便認(rèn)定集合完畢。經(jīng)過一番吱吱呀呀之后連車帶人便上路了。馬車一路緩慢向前來到了一座橋前,這是市鎮(zhèn)的邊緣了。車夫突然停住了馬車。

“我的老天爺!”他說,“我把副牧師給忘了!”

車廂里所有能從后窗向外望的乘客都抬眼望了望,但是沒有看到副牧師的身影。

“不知道他現(xiàn)在人到哪兒了?”車夫又說。

“可憐的人,他都這把年紀(jì)了應(yīng)該得到圣職才對?!盵2]

“他應(yīng)該要守時才對,”車夫說,“我跟他說咯,‘四點整我就要出發(fā)?!约赫f,‘我會準(zhǔn)時到。’結(jié)果他沒來。作為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老教會牧師他應(yīng)該說話算話才對嘛。福萊克斯頓先生可能曉得他做啥去了,你們兩個是同行?”他轉(zhuǎn)頭問教堂執(zhí)事。

“的確,半個小時以前我還跟他談了好多事,”教會職員回答,大家都認(rèn)為他同另外那位神職人員應(yīng)當(dāng)關(guān)系親密,這也的確不假,“但是他沒說他會遲到。”

這時馬車的轉(zhuǎn)角突然出現(xiàn)了兩束光,打斷了大家的討論,那是副牧師眼鏡片的反光。緊隨其后出現(xiàn)的是他的臉和幾縷白色的腮須,再接著是他隨風(fēng)飄搖的寒磣的長袍后擺。沒人責(zé)備他,因為大家都看得出來他已經(jīng)夠自責(zé)了。他上氣不接下氣地上了車,找座位坐下。

“現(xiàn)在我們都到齊了吧?”車夫又問。他們第二次起步了,往前走到出了鎮(zhèn)差不多三百碼的地方,幾乎快到第二座橋了。當(dāng)?shù)厝硕贾肋^了橋之后路就拐彎了,打這兒開始大路上的行人車輛就將徹底消失在小鎮(zhèn)居民的眼簾中了。

“哎喲,我肯定沒看錯!”租車行的女老板在車廂里喊出來,她正從方形的小后窗望向市鎮(zhèn)的方向。

“咋了?”車夫問。

“有人在向我們招手!”

車又猛地停下來?!斑€有人?”車夫問。

“是的,真的!”所有人默默等待著,能向外看的則伸著頭向外看。

“這次又是哪個喲?”博森接著說,“我就跟你們說,鄉(xiāng)親們,啥人會這樣拖拖拉拉耽誤時間?我們不是都坐滿了嗎?這個人到底又是哪個喲?”

“看上去像是個紳士?!毙W(xué)校長說,他的位置比其他人的更容易看清外面的路況。

招呼馬車的陌生人之前一直舉著傘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現(xiàn)在看到自己已成功把馬車叫停,便頗為從容地走上前來。他的穿著肯定不是本地樣式,雖然也說不出來具體哪里不一樣。他左手拿著一個小旅行皮包。他一趕上馬車便迅速瞟了一眼側(cè)面的字,似乎是要確認(rèn)一下他招呼的馬車沒錯,然后問車上還有沒有空位。

車夫回答說雖然車上人已經(jīng)很多了,但再多一個應(yīng)該還裝得下,于是陌生人上了車,大家給他騰出了一個位置。馱馬們再次抬腳,這次終于不用半路再停下來了,搖搖晃晃拉著共計十四個人上路了。

“先生,你不是這個地方的人吧?”車夫問,“我一看你就曉得咯?!?/p>

“不,我就是這個地方的人?!蹦吧嘶卮?。

“噢?哦?!?/p>

接下來的沉默似乎暗示了他頗為懷疑陌生人聲明的真實性?!拔沂钦f上朗普多,”車夫大著膽子繼續(xù)說,“我覺得我差不多認(rèn)得村子里頭所有的人?!?/p>

“我就在朗普多出生,在朗普多長大,我的父親和祖父也是?!背丝推届o地回答。

“呀,真的呀!”年長的雜貨店女老板在后面開口了,“這個不會是約翰·拉克蘭的兒子吧——不可能——也不可能是三十五年前帶著老婆孩子去了國外的拉克蘭本人——但是——我聽到的聲音——明明就是他父親的聲音呢!”

“就是他,”陌生人回答,“約翰·拉克蘭是我的父親,我就是約翰·拉克蘭的兒子。三十五年前,我才十一歲大,我父母帶著我和妹妹一起移民到海外去了。走的那天,凱茨家的小子托尼趕車,一大早把我們和行李送到卡斯特橋鎮(zhèn)。他是朗普多村里我見到的最后一個人。我們那個星期就坐船漂洋過海去了國外,一直待在那里,我也是從那兒回來的——把另外三人都留在了那邊?!?/p>

“他們是活著還是死了?”

“死了,”他低聲回答,“我現(xiàn)在回到老家,心里頭想著——不過還沒有決定,只是計劃——一兩年以后回這兒來,就在這里過完下半生?!?/p>

“你成家了吧,拉克蘭先生?”

“還沒有?!?/p>

“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吧,先生——或者我就叫你約翰吧,你打小我就認(rèn)識你了。我們都經(jīng)常聽說那幾個新國家很有錢,你跟其他人一樣在那兒也發(fā)財了吧?”

“我并不是很有錢,”拉克蘭先生說,“就算是在新的地方,你知道,也總有失敗者。比賽不一定總是跑得快的一方贏,打仗也不一定總是兵力強的一方勝。就算有時候是,你也很可能是那個既不快又不強的。不過,先不說我的事了。我回答了你們的問題,現(xiàn)在該輪到你們回答我的問題啦。我現(xiàn)在住在倫敦,來這兒純粹是想看看朗普多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子了,還有哪些人住在這兒。所以我沒有雇一輛馬車自己過去,而是更想跟你們一起坐車去。”

“哦,說起朗普多,我們反正都差不多,一樣過日子咯??梢哉f,老一輩的人慢慢就不在了,年輕一輩慢慢又長起來了。你剛才提到,托尼·凱茨在你們走的那天趕著他父親的馬車把你們一家連人帶行李送到卡斯特橋鎮(zhèn)。我想托尼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世,但是不住在朗普多了。他結(jié)婚以后就搬走了,住在梅爾斯托克附近的盧門。哎喲,托尼這個人可真是!”

“我認(rèn)識他那會兒,他的德行還沒怎么顯露出來?!?/p>

“是呀。不過說起德行,他倒也不算壞——除了在女人這一方面。我是不會忘記他的戀愛史哩——永遠(yuǎn)也忘不掉!”

新回故鄉(xiāng)的人靜靜等待著下文,于是車夫就繼續(xù)往下說。

花心情圣托尼·凱茨

“我是不會忘記托尼的臉的。那張臉小小的、圓圓的,繃得緊緊的,因為出過天花,所以臉上這兒那兒有一些印跡,但是不至于影響他在姑娘們心中的帥氣形象,雖然他小的時候這些痕跡相當(dāng)嚴(yán)重。他看上去嚴(yán)肅得不得了,從來不會笑,這個小伙子,感覺就像笑一下良心就會痛。他跟你說話的時候,總喜歡盯著你眼睛里頭的小光斑看。而且托尼·凱茨的臉上一根胡子都沒有,就跟我的手掌一樣光溜溜的。他原來還喜歡唱《裁縫的褲子》那首歌,態(tài)度還虔誠得很,簡直跟唱贊美詩一樣——

哎,脫下了你的襯裙來呀,穿上了裁縫的褲子。[3]

還有其他那些亂七八糟的歌。姑娘們都喜歡他,他也來者不拒全部都喜歡。

“但是到了后來托尼慢慢就選定了一個,米莉·理查茲——一個嬌小玲瓏、溫柔漂亮的姑娘。很快就聽說他們訂婚了。一個禮拜六,他去了趟集市幫他父親辦事,下午趕著馬車回家。他來到山腳下——再過十分鐘我們就會走到那座山啦——發(fā)現(xiàn)山頂上有個人在等他,不是別人,正是尤麗蒂·沙勒,一個漂亮姑娘,他在跟米莉訂婚前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對她很有感覺。

“托尼一走近,尤麗蒂就說:‘親愛的托尼,能不能搭我回家呀?’

“‘當(dāng)然了,親愛的,’托尼說,‘你以為我會忍心拒絕你嗎?’

“她微微一笑,跳上了車,然后托尼繼續(xù)前進(jìn)。

“‘托尼,’她說,語氣里帶著溫柔的責(zé)怪,‘你為啥為了她把我拋棄了?她哪一點比我好嘛?我絕對比她更適合當(dāng)老婆,而且比她對你更好。一追就到手的女子肯定不是最好的。你想一下,我們都認(rèn)識好多年了——差不多算是從小就認(rèn)識了——對不對,托尼?’

“‘是啊,確實是?!心峄卮?,似乎被這話里的真相深深打動了。

“‘而且我也沒有啥缺點讓你覺得不滿意吧,有沒有,托尼?你給我說老實話。’

“‘沒有,我發(fā)誓?!心嵴f。

“‘而且——難道你覺得我不夠好看,托尼?你看看我?!?/p>

“他的眼睛在她臉上停了好久?!^對沒有,’他說,‘說真心話,我覺得你今天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看!’

“‘比她更好看嗎?’

“托尼會咋回答沒人曉得,因為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前面路上拐彎處的樹籬那邊有一根他非常熟悉的羽毛——是米莉的帽子上頭的羽毛——他之前正打算跟米莉商量要在那個星期去教堂發(fā)布結(jié)婚告示。

“‘尤麗蒂,’托尼用最溫柔的聲音說,‘我看到米莉來了。要是讓她看到你坐在我旁邊,我就要倒霉了。如果你現(xiàn)在下車,她等下拐個彎過來,看到你站在路上,肯定就猜到我們是一起來的。唉,我最親愛的尤麗蒂,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想你跟我一樣都受不了這種麻煩,所以你能不能躺到馬車后頭去,讓我用油布把你蓋起來,等到米莉過去了再出來?只要一分鐘就搞定了。求你了!——我會仔細(xì)想一下我們剛才說的話,說不定我最后會決定不是向米莉,而是向你提出那個愛的問題。我跟她其實還沒最后定下來嘞。’

“哎,于是尤麗蒂·沙勒同意了,躺到了馬車后頭,托尼把她蓋了起來,這樣馬車看上去就像是空的,只有一些松松的防雨的油布。然后托尼就繼續(xù)趕車,迎上了米莉。

“‘我親愛的托尼!’米莉看著他走近,噘起小嘴抬頭看他,‘你回家咋花了這么長時間呀!簡直就跟上朗普多沒有我這個人一樣!而我還乖乖地聽你的話,到這兒來等你,跟你一起坐車回去,還要討論我們未來新家的事情——因為你求我,我又答應(yīng)了你。不然我才不會來呢,托尼先生!’

“‘對喲,親愛的,確實是我讓你——我現(xiàn)在想起來了——我剛才都忘了。你剛才說要跟我一起坐車回去是吧,親愛的米莉?’

“‘當(dāng)然了!不然我要咋辦?你不可能讓我走路回去吧,我都已經(jīng)走到這兒來了?’

“‘哦不,不,當(dāng)然不!我只是在想你有可能想去鎮(zhèn)上跟你媽媽碰頭。我在那兒看到她了——她看上去好像在等你一樣。’

“‘沒有啊,她已經(jīng)回家了。她是從田里頭走的,所以比你還早到?!?/p>

“‘哦!這個我還真不曉得。’托尼說。無奈之下,他只得扶著她上車,讓她坐到他身旁。

“他們倆一路愉快地聊天,看花看樹看鳥看蟲,看田間農(nóng)民犁地,直到托尼看到了前面路旁的一座屋子,有個姑娘從樓上的窗戶往外眺望,正是漢娜·喬里佛,當(dāng)?shù)氐牧硪粋€美人兒,也是托尼的初戀情人——早在米莉和尤麗蒂之前,其實他本來差點就要跟她結(jié)婚的。她比米莉·理查茲更為時髦和迷人,但是托尼最近差不多已經(jīng)把她拋在腦后了。漢娜所在的那屋子是她姨媽的。

“‘我親愛的米莉——我未來的老婆,我應(yīng)該可以這樣叫你,’托尼低聲下氣地說,聲音不大,盡量不讓尤麗蒂聽到,‘我看到有個年輕女人在窗邊打望,我估計她可能會跟我搭話。其實是這樣的,米莉,她原來以為我想跟她結(jié)婚,結(jié)果現(xiàn)在她發(fā)覺我要娶別人,而且還比她漂亮,我很怕她要是看到我們兩個在一起,可能會大發(fā)雷霆。米莉,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我未來的老婆,我應(yīng)該可以這樣叫你吧?’

“‘當(dāng)然可以啦,最親愛的托尼?!f。

“‘那你能不能爬到車廂前頭的油布底下,躲在里面,等我們走過房子以后再出來?她現(xiàn)在還沒有看到我們。你想,現(xiàn)在快到圣誕節(jié)了,我們應(yīng)該要過個和平祥和的節(jié)日,這樣做可以避免惹起怒火大動干戈,我們一直都應(yīng)該這樣過日子?!?/p>

“‘為了讓你高興,那我就聽你的吧,托尼。’米莉說。雖然她其實并不情愿,但還是鉆到了油布底下,伏身蹲在座位的后面,而尤麗蒂則躲在車廂的另一頭。馬車?yán)^續(xù)前行,來到了路邊的農(nóng)舍前。漢娜已經(jīng)看到了他,在窗前等待著,低著頭看他。她帶著傲慢的微笑鄙夷地甩了甩頭。

“‘喂,你是不是應(yīng)該更有風(fēng)度一點,問下我要不要搭你的車回家?’她看到他點頭微笑了一下之后就打算走,便開口問道。

“‘噢,對喲!我剛才在想啥呢?’托尼不安地說,‘但是你看上去好像還想在你姨媽家多待一陣?’

“‘不,我沒有這個打算。’她說,‘你沒看到我都已經(jīng)戴上帽子穿好外套了嗎?我只是在回家的路上進(jìn)來看一看她而已。你咋這么笨呢,托尼?’

“‘這個樣子啊——噢——那你肯定應(yīng)該搭我的車走咯。’托尼說,感覺衣服底下起了一層薄薄的汗。他勒住韁繩,等她下樓來,扶她坐到他旁邊,然后繼續(xù)打馬趕路。他的臉已經(jīng)拉到了一張圓臉?biāo)芾降淖铋L的長度。

“漢娜轉(zhuǎn)過頭,從側(cè)面盯著他的眼睛。‘托尼,這感覺不錯吧?我喜歡跟你一起坐車?!?/p>

“托尼轉(zhuǎn)頭回望著她,過了一陣后回答:‘我也喜歡跟你一起?!傊吹剿?,他又熱血沸騰了。越看她就越喜歡,到后來他自己都想不通有漢娜·喬里佛在,他為什么還會跟米莉或者尤麗蒂提結(jié)婚的事。于是兩人坐得越來越近,腳一起踩著踏板,肩膀挨挨擠擠,托尼心里翻來覆去想的就是漢娜真是太漂亮了。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溫柔,到最后就跟耳語一樣喊她‘親愛的漢娜’。

“‘我估計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米莉定下來了吧。’她說。

“‘不——不,還沒有完全定下來?!?/p>

“‘什么?托尼,你說話好小聲呀?!?/p>

“‘對——我嗓子有點啞。我說,還沒有完全定下來?!?/p>

“‘我猜你是打算要定下來了吧?’

“‘嗯,說到這個問題——’他的眼睛盯著她的臉,她也盯著他。他問自己當(dāng)初咋會這么蠢放棄了漢娜?!业臐h娜寶貝!’他情不自禁抓住了她的手,完全忘了米莉和尤麗蒂以及所有其他的事情,脫口而出,‘定下來?我并沒有打算定下來!’

“‘快聽!’漢娜說。

“‘聽啥?’托尼放開了她的手,問道。

“‘我剛才聽到那個油布底下有尖叫聲傳出來,哎呀,你車上原來裝的是玉米,肯定是車上有老鼠,我敢說!’她趕緊把長裙的裙腳往上拉。

“‘不不,是車的輪軸,’托尼用肯定的語氣說,‘天氣干燥時它有時候就會這樣響?!?/p>

“‘可能吧……那,親愛的托尼,你現(xiàn)在老實給我說,你是喜歡她還是喜歡我?因為——因為,雖然我一直做出一副獨立的樣子,但我最后還是要承認(rèn)我確實很喜歡你,托尼。要是你向我提出——你懂的嘛,我應(yīng)該不會拒絕你的?!?/p>

“托尼剛回頭看了一眼后面的車廂,漢娜一直都跟后面的兩位完全不同(她有時候過于矜持保守,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現(xiàn)在居然這么主動,立刻便贏得了他的心。他于是柔聲低語說:‘我還沒有答應(yīng)她哩,我想我應(yīng)該可以解決掉她,然后跟你提出你剛才說的那個問題?!?/p>

“‘你要把米莉甩了?——為了跟我結(jié)婚!我太開心咯!’漢娜又驚又喜,大聲喊了出來,還開心地拍手。

“話音未落,又傳來一聲尖叫——一聲憤怒、怨恨的尖叫,然后是長長的嗚咽聲,像是心碎欲絕的聲音,接著車廂里的油布動了一下。

“‘那兒有東西!’漢娜吃了一驚。

“‘沒啥東西,真的,’托尼用寬慰的聲音說,同時在心里祈禱能找個脫身之計,‘我剛開始沒跟你說,因為我怕嚇到你。其實,漢娜,我在那底下放了個袋子,里面裝了幾只鼬鼠,用來逮兔子,它們有時候會打架。我不想讓別人曉得,怕別人說我偷獵。哦,別怕,它們跑不出來!——你很安全。那個——那個——漢娜,今天天氣很不錯啊,對這個季節(jié)來說,是不是?你下周六是不是要去集市?你姨媽現(xiàn)在身體還好吧?’托尼不停地東拉西扯,免得她繼續(xù)談感情的事,又被米莉聽到。

“但是他發(fā)現(xiàn)他的努力又白費了,只得又開始尋思怎樣才能從這個爛攤子里頭脫身,并四下里張望,尋找機會??斓郊业臅r候他看到他父親在不遠(yuǎn)處的田里舉手示意,好像想要跟他說話。

“‘漢娜,你能不能幫我拉一下馬韁?’他大大松了口氣,說,‘我要過去看一下我爸想做啥。’

“她答應(yīng)了,他于是飛快地朝田間跑去,很高興終于可以喘口氣了。他發(fā)覺他父親非常嚴(yán)厲地看著他。

“‘哎,哎,托尼,’一等到兒子站在旁邊,老凱茨先生就馬上說,‘你曉不曉得,你這個樣子可不行!’

“‘啥不行?’托尼說。

“‘啥不行?你打算要娶米莉·理查茲,那你就趕快娶,娶了就算完了,你不能又跟喬里佛家的姑娘趕個車滿鄉(xiāng)里頭逛,惹別人閑話!我可不能讓你這樣子干?!?/p>

“‘我只是邀請她——其實是她要求我——讓她搭車回來的?!?/p>

“‘她?嗨,聽著,如果是米莉,那這樣很正常;但是你和漢娜·喬里佛單獨走動——’

“‘爸,米莉也在那兒?!?/p>

“‘米莉?在哪兒?’

“‘在油布底下!哎呀,爸,是這個樣子的,我怕是給自己下了個套嘍!尤麗蒂·沙勒也在那兒——是的,就在油布另一頭的底下。她們?nèi)齻€都在車上,現(xiàn)在咋辦我也不曉得了。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只有當(dāng)著她們的面對其中一個明明白白地求婚,然后就算解決了,當(dāng)然她們幾個肯定免不了是要吵翻天的了。爸,要是你是我的話,你會娶哪一個?’

“‘我會娶沒主動要求搭你車的那個。’

“‘那就只有米莉了,我不得不承認(rèn),是我先邀請她她才上來的。但是米莉——’

“‘那你就繼續(xù)跟米莉好,她才是最好的……糟了,你快看!’

“他父親指著馬車,‘她拉不住那匹馬!你就不應(yīng)該把馬韁交給她的。趕快跑過去把馬頭拉住,不然那幾個女娃兒要出事!’

“盡管漢娜用力拉韁繩,但托尼的馬已經(jīng)開始自己快步走起來了,因為它在外頭跑了一整天,很想趕快回馬廄去。托尼來不及多說,立刻沖上去追馬。

“話說,在所有讓他放棄米莉的理由里頭,沒有哪一條比他父親推薦米莉更有說服力了。于是他決定絕對不選米莉。既然不能三個都娶,那他就娶漢娜吧。他一邊追馬車一邊心里頭盤算好了,沒想到這會兒車廂里頭發(fā)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剛才在油布下發(fā)出尖叫的當(dāng)然是米莉,她只有通過這樣的方式發(fā)泄聽到托尼說的話所產(chǎn)生的悲憤和恥辱。但是自尊心讓她不敢露面,怕被人發(fā)現(xiàn)她躲在后面遭恥笑。她越來越焦躁不安,左扭右扭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她頭邊有一只穿著白色長襪的女人的腳。她嚇壞了,因為不曉得尤麗蒂·沙勒也在車?yán)镱^。但是等恐懼過了以后她決定要把事情搞明白,于是就沿著車廂爬呀爬,躲在油布底下看起來簡直跟條蛇一樣;然后突然,哎喲,她就跟尤麗蒂面對面嘍。

“‘好哇,真是夠不要臉的!’米莉憤怒地低聲對尤麗蒂說。

“‘確實不要臉,看到你這個樣子躲在人家小伙子的車?yán)镱^,你們兩個都不是好東西!’尤麗蒂說。

“‘你給我把嘴巴放干凈點!’米莉說,拔高了嗓門,‘我是正兒八經(jīng)跟他訂了婚的,我當(dāng)然有權(quán)利在這兒!我倒是想問,你是憑啥在這兒?他又對你有啥承諾?估計就是一堆花言巧語!但是他跟其他女人說的話不過就是一陣風(fēng),我才不會放在心上嘞!’

“‘你不要太自以為是!’尤麗蒂說,‘人家要娶的是漢娜,不是你,也不是我,我都聽到嘍!’

“結(jié)果,漢娜聽到油布底下發(fā)出來的這些古怪聲音,大驚失色,嚇得簡直要昏過去了。馬正好在這個時候開始自己動起來。漢娜拼命扯韁繩,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在做啥。等到后面兩個越吵越大聲,她嚇得直接就松手了。馬開始自己小跑起來,來到了一個彎道前面,我們就是在那個地方拐彎然后下山去下朗普多村。結(jié)果馬拐彎拐得太急了,右邊的車輪壓上了路的邊坡,車廂就朝一邊歪了,越來越傾斜,然后三個姑娘就都滾下了車掉在路上疊成一堆。

“等托尼給嚇得魂飛魄散、氣喘吁吁地趕上來的時候,看到三個心愛的姑娘除了被路邊樹籬上的刺掛了幾道之外,都沒有受太大的傷,總算放心了。但聽到三人吵成一團,他又頭大了。

“‘別吵了,各位親愛的——別吵了!’他邊說邊脫帽致意。他還差點想挨個親一下以示公平,但是她們情緒過于激動,不肯讓他親,又吵又鬧又哭又叫,直到筋疲力盡才停下來。

“‘現(xiàn)在,我就實話實說吧,因為我也應(yīng)該說實話,’托尼終于等到她們能聽自己說話的機會了,趕緊說,‘事實就是,我已經(jīng)向漢娜求婚了,她也同意了,所以我們打算把結(jié)婚啟事在下個——’

“托尼沒留意到漢娜的父親從他背后走過來,也沒注意到漢娜的臉被刺劃破開始流血了。漢娜看到了父親,于是朝他跑過去,哭得更厲害了。

“‘我女兒不同意,先生?!瘑汤锓鹣壬鸪?、語氣強硬地說,‘漢娜,你同不同意?只要你貞操還在、沒啥后患的話,你就給我有點骨氣拒絕他!’

“‘我沒有碰過她,我敢對天起誓!’托尼勃然大怒,‘說到這個問題,其他兩個也一樣,雖然你可能以為我是個隨便的人!’

“‘我有骨氣,我就是要拒絕他!’漢娜說,一來是因為她父親在場,二來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事情的真相,而且臉還被劃破了,一時間鬧脾氣,‘我剛才對他好是因為我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一個虛偽的大騙子!’

“‘漢娜,你說啥?你不肯嫁給我了?’托尼驚訝得下巴都掉了,跟個死人一樣。

“‘我才不嫁給你,我寧愿嫁——嫁給空氣!’她喘著氣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里頭,因為其實要是托尼私底下悄悄背著她父親向她求婚,而且她臉也沒被刺劃破的話,她是肯定不會拒絕他的。她說完后就挽著她父親的手臂走了,心里頭希望托尼改天再來向她求婚。

“托尼接下來不曉得該說啥了。米莉正在傷心欲絕地哭泣,但是因為托尼的父親強烈推薦米莉,所以他反而偏不愿意就范。他于是又轉(zhuǎn)向尤麗蒂。

“‘那么親愛的尤麗蒂,你愿不愿意嫁給我呢?’他問。

“‘撿別人不要的?想得美!’尤麗蒂說,‘我才瞧不上!’說完尤麗蒂·沙勒也大步走了,雖然走了一段路之后她回頭望了望,看他有沒有追上來。

“于是最后就只剩下米莉和托尼兩個人,米莉哭得眼淚都快成河了,而托尼看上去就跟遭雷劈過的樹一樣。

“‘哎呀,米莉,’他最后終于開口了,朝她走過去,‘看來我們兩個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其他人都不行。那我們就聽天由命算了。米莉,你覺得呢?’

“‘只要你愿意就行,托尼。你跟她們說的那些話不是當(dāng)真的吧?’

“‘沒一個字是真的!’托尼捏起一只拳頭錘在另一只手掌上,斬釘截鐵地說。

“然后他就親了親她,把馬車扶正,兩個人又爬上了車。下一個禮拜天他們就在教堂張貼了結(jié)婚啟事。我當(dāng)時沒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但聽說婚禮后的舞會簡直是空前絕后,幾乎整個朗普多村的人都到場了,我記得你當(dāng)時也去了是不是,福萊克斯頓先生?”講故事的人轉(zhuǎn)頭問教堂執(zhí)事。

“是的,我也去了?!备HR克斯頓先生說,“而且那場舞會還很奇特地扭轉(zhuǎn)了另外幾個人的命運;我是指史蒂夫·哈德康姆和他的表弟詹姆斯?!?/p>

“啊,是哈德康姆家的,”拉克蘭先生說,“這個名字很熟悉!他們怎么了?”

執(zhí)事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故事。

哈德康姆兄弟交換伴侶

“是的,托尼的婚禮舞會確實是我參加過的最棒的一次。你知道,作為教會職員,我有幸能出席所有的洗禮命名、婚禮以及葬禮后的舞會——這是我們威塞克斯的習(xí)俗——所以我參加過許許多多場舞會。

“他們的婚禮舞會是在圣誕周的一個落霜的晚上舉辦的,應(yīng)邀參加的人里頭就有剛才提到的住在克里默斯頓的哈德康姆家的兩個表兄弟——史蒂夫和詹姆斯。兩人都是小農(nóng)場主,剛剛開始自立門戶經(jīng)營農(nóng)場。跟他們一起來的當(dāng)然還有他們的未婚妻,住在附近的兩位年輕姑娘,兩人都漂亮又活潑。應(yīng)邀來的還有從阿伯茨-塞耐爾、威瑟伯里和梅爾斯托克以及其他不知哪兒來的一些朋友——總之滿滿一屋子的人。

“為了方便大家跳舞,廚房的家具都被搬走了。年紀(jì)大的老人家們在客廳里玩‘普特’和‘全四’紙牌游戲,但后來也不玩兒了,加入了跳舞的行列。跳舞列隊的隊頭排在房間里前頭的大窗邊,因為人太多,隊尾一直出了后門排到了沒點燈的外屋。事實上,你根本都看不到頭,所以大家都說不清楚到底跳舞的隊伍有多長,因為最末尾的一對都被外屋的柴火和樹枝堆給擋住了。

“大家跳了幾個小時,男人里個子高的因為頭頂不時撞到天花板上的橫梁,都腫起包了。首席小提琴手把琴弓一扔,說他不想再拉了,因為他也想跳舞。一個小時以后,第二提琴手也放下琴弓說要跳舞。于是只剩下了第三提琴手,他是個退伍士兵,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手腕也沒什么勁兒。不過,他還是一直堅持拉出很微弱的曲子,但是屋里沒有椅子,他的膝蓋跟手腕一樣沒有力氣,于是只好擠坐在墻角碗柜上方釘在墻上的一個小角幾上,對一個年紀(jì)這么大的人來說,這個座位實在不怎么寬敞。

“那些跳得最歡幾乎沒歇過的人里頭就有那兩對訂了婚的情侶,這對他們來說也很正常。每一對都非常登對,而且跟另一對很不一樣。詹姆斯·哈德康姆的未婚妻名叫艾米麗·達(dá)詩,她和詹姆斯都是溫和、善良、居家的類型,喜歡過寧靜的小日子。史蒂夫和他選的愛人奧莉芙·鮑爾則完全不同,他們倆都是急性子,中意尋歡作樂,喜歡新鮮事物。兩對人安排好了要在同一天結(jié)婚,婚期就在不久之后。參加托尼的婚禮對他們來說就像給他們打了興奮劑一樣,當(dāng)然這種情況很常見——我在我的職業(yè)生涯中已經(jīng)見過很多次了。

“他們跳舞的意愿真是無比強烈,只有戀愛到了那個階段的年輕人才會有這樣的熱情。隨著夜色來臨,詹姆斯的舞伴碰巧換成了史蒂夫的訂婚對象奧莉芙。與此同時史蒂夫正在同詹姆斯的未婚妻艾米麗跳舞。大家發(fā)現(xiàn)雖然交換了舞伴,但是兩個年輕小伙子享受舞蹈的熱忱依然未減。到后來,他們跟交換過的舞伴又開始了下一支舞,雖然一開始他們都嚴(yán)格地同另一位的未婚妻保持著半臂長的距離,生怕離得近了會引起那位女士的正當(dāng)伴侶的反對,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便越靠越近,再過一陣,又越靠越近。

“越往后,表兄弟倆跟屬于另一個人的那位年輕姑娘跳得越久,在帶著她旋轉(zhuǎn)時便將她摟得越緊。而且,令人驚奇的是兩人似乎都并不介意對方這樣做。舞會到了快結(jié)束的時間,我是最早離開的人之一,因為我第二天一大早還有事要做,所以后面的情形我就沒看見了。不過我從其他知情人那里聽說了后來的事。

“在跟交換的舞伴,就像我剛提到的,跳過了一場異常熱情洋溢的舞之后,兩個年輕人相互看了看,過了一會兒一起出了屋,走到了門廊下。

“‘詹姆斯,’史蒂夫說,‘你跟我的奧莉芙跳舞的時候在想些什么?’

“‘嗯,’詹姆斯說,‘大概跟你和我的艾米麗跳舞的時候想的差不多吧?!?/p>

“‘我在想,’史蒂夫猶豫了一下,說,‘我不介意我們永遠(yuǎn)交換下去!’

“‘我當(dāng)時也是這樣覺得的?!材匪拐f。

“‘我非常愿意,如果你覺得我們倆能搞定的話?!?/p>

“‘我也沒問題。但是姑娘們會怎么說呢?’

“‘我個人覺得,’史蒂夫說,‘她們應(yīng)該也不會很反對。剛才你的艾米麗緊緊依偎著我,簡直就跟已經(jīng)是我的人了一樣,這親愛的姑娘?!?/p>

“‘你的奧莉芙也是緊緊靠著我,’詹姆斯說,‘我都能感覺到她的心跳,像時鐘擺動一般?!?/p>

“于是,兄弟倆就同意等到四個人走路回家時把這個問題向兩位姑娘提出來。然后他們就真的提了。等到他們當(dāng)晚分開時,這交換便決定了——大家都還被那一晚熱舞的興奮勁兒籠罩著。在下一個禮拜天的早晨,大家坐在教堂里張著嘴等著聽牧師宣讀兩對新人的結(jié)婚啟事,期待著聽到意料中的名字的時候,發(fā)現(xiàn)名字配對弄反了,不禁大為詫異。人們竊竊私語,以為是牧師搞錯了,最后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念錯。既然他們這樣決定了,他們也就這樣結(jié)婚了,都娶了原本屬于另一個人的那一位。

“話說,這兩對人就這么平平常常地過了一兩年小日子,然后對各自配偶的熱情便慢慢冷淡下去,這當(dāng)然是所有婚姻的普遍規(guī)律。兩個表兄弟開始在心底尋思,當(dāng)初到底中了什么邪,居然在最后一刻交換了結(jié)婚對象,本來他們可以跟上天注定的、自己當(dāng)初愛上的那個人結(jié)婚的。很明顯,是托尼的婚禮舞會搞的鬼,他們真希望自己當(dāng)初沒去參加。詹姆斯是個安靜、喜歡坐在壁爐邊閱讀的人,他有時覺得自己跟妻子奧莉芙之間隔著一條鴻溝——奧莉芙非常喜歡騎馬、坐車和戶外旅行。而總是四處跑來跑去的史蒂夫卻有個非常居家的妻子,成天做刺繡啊,織壁爐地毯啊,連大門都不想出,跟他一起趕車出門純粹是為了讓他高興。

“不過,他們倆很少跟熟人談?wù)撨@錯誤的搭配,雖然有時候史蒂夫會看著詹姆斯的妻子嘆息,而詹姆斯也會看著史蒂夫的妻子嘆息。事實上,這兩個男人到最后彼此都很坦白,不介意私底下提起這事。兩人說起來就會苦著臉,黯然微笑,一副不解的神情,再一起搖頭,感嘆他們居然為了一小時的舞會中的心猿意馬便輕易否定了一個深思熟慮的選擇。當(dāng)然,他們都是理智而誠實的年輕人,既然已經(jīng)如此安排,也就盡力將就下去,而不是成天對已經(jīng)不能改變和彌補的現(xiàn)狀抱怨不止。

“日子就這樣過下去,直到一個晴朗的夏日,兩家一起每年一度的短途出游,這是他們很久以來一直保持的慣例。這一次他們選了巴德茅斯-里吉斯作為度假地點,于是早上九點他們就穿上最好的衣服出發(fā)了。

“到了巴德茅斯-里吉斯后,他們先是在海邊兩兩散步——嶄新的靴子踩在潮濕柔軟的沙子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唉,我現(xiàn)在好像還能看見他們的樣子!他們接下來去港口看了看過往船只,然后到瞭望塔上眺望大海,之后又去客棧吃了正餐,最后重新回到海邊兩兩散步,咯吱咯吱地踩著柔軟的沙灘。黃昏將近,他們坐在海濱大道旁的公共座椅上聽樂隊奏樂,然后彼此詢問‘我們接下來做什么呢?’

“奧莉芙(即詹姆斯·哈德康姆太太)說:‘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干,就想到海灣里劃船!我們在海上跟這兒一樣也能聽到音樂,而且還多了劃船的樂趣?!?/p>

“‘說得對,我也想去?!返俜蛘f,他的喜好向來跟她一樣。”

說到這里,執(zhí)事轉(zhuǎn)過頭看著副牧師。

“不過,先生,您比我們其他人都更清楚那個奇特的傍晚發(fā)生的奇事的細(xì)節(jié),因為他們親口跟您講述過,我沒有聽到。也許您愿意滿足這位先生的好奇心?”

“當(dāng)然可以了,只要他愿意聽?!备蹦翈熣f。他接著執(zhí)事的故事講了下去:

“史蒂夫的妻子很討厭大海,除非是站在陸地上觀賞,坐船的事情她想都不愿意想。詹姆斯跟她一樣也不想下水,說他自己更愿意留下來坐在椅子上聽樂隊演奏,但如果他的妻子很想劃船的話,他并不會阻止她去。討論的結(jié)果是詹姆斯和他表哥的妻子艾米麗決定就待在原地聽音樂,另外兩個人到下面去雇條船,在水上游玩半小時左右,再回來跟坐在海濱大道上的兩個人會合,然后一起啟程回家。

“這個安排對那兩個坐立不安的人來說真是再好不過了。于是艾米麗和詹姆斯看著他們下到海邊去找船家租船,挑了一條黃色的小艇,小心翼翼地踏著搭在棧架上的木板來到小艇旁。他們看到史蒂夫扶奧莉芙上了船,坐到她對面的座位。他們坐穩(wěn)之后,朝岸上望著他們的兩人揮了揮手,然后史蒂夫操起兩支短槳,和著樂隊的曲子節(jié)拍劃著小艇出發(fā)了,奧莉芙則操縱小艇在周圍其他來往的小船中間穿梭,因為那天傍晚海面平靜如鏡,海面上滿是蕩舟游玩的人。

“‘他們這樣劃著船看上去真棒啊,是不是?’艾米麗對詹姆斯說(這是他們自己告訴我的)?!麄儌z都非常享受。他們對每件事的喜好都一模一樣。’

“‘確實是?!材匪够卮?。

“‘如果他倆結(jié)婚的話,一定會是很般配的一對。’她說。

“‘是的,’他說,‘我們把他們給拆散了,實在太可惜了?!?/p>

“‘別提這件事了,詹姆斯,’她說,‘是我們自己做的決定,所以無論好壞都只能接受了?!?/p>

“之后他們沒有再說話,只是并排坐在那里,樂隊依然在奏樂;路人來來往往,史蒂夫和奧莉芙直朝海里駛?cè)?,身影越來越小。岸上的兩個人還告訴我,他們看到史蒂夫停了一會兒,把外套脫掉了好更方便劃船;但詹姆斯的妻子則一直坐在船尾沒動,手拉著掌舵索,用來掌握船的方向。他們離岸很遠(yuǎn)了的時候,她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岸上。

“‘她在對我們揮舞手帕呢?!返俜虻钠拮诱f,也掏出了自己的手帕揮舞做回應(yīng)。

“詹姆斯太太朝著她的丈夫以及史蒂夫太太揮手帕的時候忘了掌舵,于是小船行駛的方向就有些偏了;但是小船繼續(xù)往前劃行,很快他們就看不清兩人了,只能依稀看到奧莉芙淺色的披風(fēng)和史蒂夫白色的襯衫袖子。

“岸上的兩個人又聊開了?!覀冊谕心帷P茨的婚禮舞會上決定交換伴侶真是太奇怪了。’艾米麗說,‘據(jù)大家說,托尼是個花心大蘿卜,我覺得他的德行那天晚上好像傳染給了我們。你們倆是誰先提出來不按之前安排好的結(jié)婚的?’

“‘嗯——我現(xiàn)在想不起來了,’詹姆斯說,‘我們兩人聊起了這事兒,你知道,結(jié)果說干就干了?!?/p>

“‘就是因為跳舞的原因,’她說,‘跳舞有時候會讓人干出瘋狂的事情來。’

“‘是的?!姓J(rèn)。

“‘詹姆斯——你覺得他們倆心里是不是還有對方?’史蒂夫太太問。

“詹姆斯·哈德康姆沉思了一下,承認(rèn)說也許兩人心中時不時還會閃過片刻的柔情吧?!贿^,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他說。

“‘我有時候覺得史蒂夫心里滿是奧莉芙,’史蒂夫太太喃喃地說,‘尤其是她騎著馱馬飛馳過我們窗前的時候,特別得他的歡心……我永遠(yuǎn)都做不到,我沒法克服對馬的恐懼?!?/p>

“‘我也不怎么喜歡騎馬,雖然為了她我裝得很喜歡,’詹姆斯·哈德康姆也低聲說,‘不過,他們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掉頭往回劃了嗎?其他那些劃船的人都回來了。我不明白奧莉芙讓船一直朝天邊劃過去是什么意思?自打出發(fā)以后,她就一直讓船直直往前走,幾乎沒有轉(zhuǎn)過彎?!?/p>

“‘毫無疑問他們是在聊天,沒注意他們正往哪兒去?!返俜虻钠拮油茰y。

“‘可能是吧,’詹姆斯說,‘我都不知道史蒂夫居然這么能劃船?!?/p>

“‘噢,是的,’她說,‘他經(jīng)常過來這里辦事,然后會到海灣里劃一劃船?!?/p>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到船也看不見他們了,’詹姆斯又說,‘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p>

“那兩個在海上漂著的心不在焉的人,現(xiàn)在在逐漸降臨的夜幕中變成了一個小點兒,夜色越來越濃,最后把他們遙遠(yuǎn)的身影完全吞沒了。他們消失時船還在朝著和陸地相反的方向直直地向前行駛,就好像他們打算從大海的邊緣跌落到太空中去,再也不回地球了一樣。

“岸上的兩個人繼續(xù)坐著,嚴(yán)格地遵守承諾,在原地等著另外兩個人回來。海濱大道上的路燈一盞接一盞點亮了,樂隊成員收起樂譜架離開了,海灣里的游艇掛起了停泊燈,小船們也一艘接一艘回到了岸邊,雇船的乘客又踩著他們之前上船的木板回到沙灘上,但是這些人里頭沒有史蒂夫和奧莉芙。

“‘他們怎么這么晚!’艾米麗說,‘我身上都冷起來了。我沒想到需要晚上在室外坐這么久?!?/p>

“聽到這話,詹姆斯·哈德康姆說他用不著穿外套,堅持要借給她穿。

“他把外套披在艾米麗的肩上。

“‘謝謝你,詹姆斯,’她說,‘唉,奧莉芙穿著那件薄薄的上衣該有多冷呀!’

“他說他也正在想這事?!?,他們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很近了,雖然我們看不見他們。船還沒有全都回來。有的人喜歡沿著岸邊再劃一圈,把剩下的租船時間用完?!?/p>

“‘那我們要不要沿著岸邊走一走,’她說,‘看看能不能看到他們?’

“他同意了,提醒她說不能走到看不見他們座位的地方,免得遲返的兩人回來時跟他們錯過,還以為他倆沒有遵守約定,又會生氣。

“他們就像哨兵巡邏一樣在正對著座位的那片沙灘上來來回回地走,但是那兩個人還是沒回來。最后,詹姆斯·哈德康姆過去找船家,懷疑是不是他的妻子和表哥已經(jīng)回來了,但是在暮色昏暗中沒看見他們,而這兩人已經(jīng)忘了長凳上還有人在等他們。‘所有的船都回來了嗎?’詹姆斯問。

“‘還有一條沒回來?!獯拇艺f,‘我不知道那一對劃到哪個方向去了??峙略诤诎道锟赡軙驳绞裁礀|西。’

“史蒂夫的妻子和奧莉芙的丈夫于是又繼續(xù)等,心里越來越焦慮不安。但是黃色的小船還是沒有回來。他們會不會是??吭诤I大道再往前的地方了呢?

“‘有的人為了逃船錢可能會這么干,’船家說,‘但是他們看起來不像是會干這種事的人?!?/p>

“詹姆斯·哈德康姆知道他不能把希望建立在這種理由之上。不過,現(xiàn)在想起他和史蒂夫偶爾閑談時提到各自伴侶時的言語,他第一次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那兩位在面對面相處的情景下舊情復(fù)燃,強烈程度可能他們自己都始料未及——出海逛逛很顯然只是做戲——他知道碼頭再往前有一處臺階,他們很可能已經(jīng)在那里上岸了,好有更多時間單獨相處。

“但他不愿老想著這個念頭,也不想跟他的同伴提及這種想法。他只是對她說:‘我們再繼續(xù)往前走走吧?!?/p>

“他們繼續(xù)往前走,在船塢和碼頭之間來回徘徊,直到史蒂夫·哈德康姆的妻子身體不適,不得不挽住詹姆斯伸過來的手臂。夜越來越深,艾米麗已經(jīng)精疲力竭萎靡不振,詹姆斯覺得有必要先送她回家;而且,那對逃跑的人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已經(jīng)在小鎮(zhèn)的另一頭,或者別處上了岸,再者以為他們的伴侶不會有耐心等那么久,便出其不意地匆匆趕回了家。

“不過,他還是在鎮(zhèn)上找了人幫他留意那兩人的下落,當(dāng)然這是私底下安排的,雖然那兩人私奔的可能性不大,但也足以讓他保持低調(diào)。最后,兩個被拋下的人滿懷著憂慮搭上了離開巴德茅斯-里吉斯的末班列車,到了卡斯特橋鎮(zhèn)后,再趕車回到了上朗普多村?!?/p>

“就是我們現(xiàn)在正走著的這條路?!苯烫脠?zhí)事補充說。

“是的——就是這條路?!备蹦翈熣f,“可是,史蒂夫和奧莉芙并不在家。自從那天早上離開村子后,他們就沒回來過。艾米麗和詹姆斯·哈德康姆各自回家,匆匆合眼瞇了一會兒,第二天天一亮他們又趕著馬車到卡斯特橋,上了去巴德茅斯的第一班火車。

“在他們離開的短短的空當(dāng)里并沒有那兩個人的消息。接下來幾個小時里,有幾個年輕人證實確實見過一對男女劃著一艘不太結(jié)實的雇船,船頭朝向大海那頭駛?cè)ィ瑑扇嗣鎸γ嫦嗷ネ?,表情如在夢中,似乎完全沒意識到他們在做什么、將往何處去。直到那天下午,詹姆斯才收到更多消息。在離陸地很遠(yuǎn)的地方,人們發(fā)現(xiàn)了那條船,底朝天在海上漂著。到了傍晚海水漲潮了,在小鎮(zhèn)以東幾英里的拉爾溫德灣有兩具尸體被沖上了岸,消息立刻傳遍了小鎮(zhèn)。尸體被送到巴德茅斯,經(jīng)檢查確認(rèn)他們就是失蹤的兩人。據(jù)說發(fā)現(xiàn)他們時,兩人緊緊摟著對方,他低頭親吻著她的唇,他們的面容依然還籠罩在平靜和夢幻般的安樂中,就跟他們在水上劃行時旁邊人看到的一樣。

“詹姆斯和艾米麗都沒有追問這對不幸的男女下海的初衷,不過兩人的意圖不容置疑。無論他們對彼此的感覺將把他們引向何方,但一開始便私相授受肯定不是他們的本性。有人猜測他們很可能在四目相對時,想起這雙眼睛曾經(jīng)只為自己一個人而閃亮,因此陷入了一種深情的恍惚中;他們又不愿承認(rèn)對彼此的感情,于是便這樣恍恍惚惚地繼續(xù)往前,忘了時間和空間,直到遠(yuǎn)離陸地,突然被黑暗吞沒。不過真相永遠(yuǎn)也無從知曉了。他們這樣死去只能說是命中注定。這兩個一半,原本造物主要讓他們成為完美的整體,可是生前他們卻未能達(dá)成夙愿,于是‘死時也不分離’。[4]他們的遺體被帶回家,在同一天下葬。我記得在念禱告詞的時候我環(huán)顧了一下教堂墓地,幾乎整個教區(qū)的人都來參加了葬禮?!?/p>

“是這樣的,先生?!眻?zhí)事確認(rèn)。

“剩下的那兩個人,”副牧師繼續(xù)說(在講述那對戀人的悲慘命運時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了),“跟第一對相比,雖然沒那么浪漫多情,卻更深思熟慮、富有遠(yuǎn)見。他們現(xiàn)在彼此都沒了伴侶,因為這事故,反倒能夠重新達(dá)成造物主給他們設(shè)定好的命運,重新實現(xiàn)他們原本早在頭腦冷靜時就做好的決定。于是一年半以后,詹姆斯·哈德康姆娶了艾米麗做妻子。他們的婚姻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算得上是幸福美滿的。是我給他們主持的婚禮,也是哈德康姆在找我?guī)退麄冃冀Y(jié)婚啟事時,告訴了我他是怎么失去第一個妻子的,我剛才跟你們講的故事幾乎就是他的原話,一個字不差?!?/p>

“他們現(xiàn)在還住在朗普多嗎?”那位新來的人問。

“啊不,先生,”執(zhí)事插話說,“詹姆斯已經(jīng)死了有十多年了,他的遺孀六七年前也不在了,他們沒有子嗣。威廉·普里威特沒去世之前一直在他家干雜活?!?/p>

“噢——威廉·普里威特!他也死了嗎?——天哪!”拉克蘭先生說,“全都去世了!”

“是的,先生。威廉比我年齡大得多,他要是現(xiàn)在還活著,得有八十多歲了吧?!?/p>

“威廉的死很是古怪——真的非常古怪!”車廂尾坐著的一個郁郁寡歡的男子說。這是種子商的父親,他之前一直都沒說過話。

“那是怎么回事呢?”拉克蘭先生問。

舊仲夏夜驚魂

“你可能也知道,威廉是個怪里怪氣、少言寡語的人。他一走近,你就能感覺得出來。要是他在屋子里頭或者在你背后,就算你沒看到他,你都能感覺到空氣中有種陰冷的東西,就像你身邊有一扇地窖的門打開了一樣。然后,有一個禮拜天——那個時候威廉看起來還健康得很——教堂的鐘突然一下子變得特別沉。教堂司事,就是他告訴我的,說他敲鐘好多年都沒有覺得鐘這么沉——他懷疑這預(yù)示著教區(qū)里可能有人要死了。那是在禮拜天,我剛才說過了。接下來的那個星期,恰好有一天晚上威廉的老婆很晚還沒睡,趕著要把衣服熨完,她在哈德康姆家?guī)湍信魅讼匆路?。她丈夫已?jīng)吃過晚飯,跟往常一樣,一兩個小時以前就上床睡覺去了。她在熨衣服的時候聽到他下樓,在樓梯口停下來穿靴子,他一般都把鞋放在那兒,然后走到她熨衣服的起居室,穿過起居室走到門口——從樓梯走出屋子必須經(jīng)過這里。他們兩個沒有說話,威廉本身話就不多,他老婆當(dāng)時又忙著干活。他走出去關(guān)上了門。之前有時候他要是身體不舒服,或者睡不著想抽管煙的時候他就會這樣出門,所以他老婆也就沒有特別理會,繼續(xù)熨衣服。過一會兒她弄完之后,看他還沒回來,就一邊收拾熨斗和其他東西,一邊等了他一會兒,又順便把第二天早上他吃早餐用的桌子先擺好。但他還是沒回來,她估計他應(yīng)該沒走遠(yuǎn),而且她自己也累了想睡了,就沒有閂門,在門背后用粉筆寫了幾個字:記得鎖門(因為他比較健忘),然后就朝樓梯走了過去。

“她走到樓梯口時,非常吃驚,可以說簡直是嚇到了,因為威廉的靴子就在那兒,跟他去睡覺之前一樣。她上樓進(jìn)了臥室,發(fā)現(xiàn)他就在床上睡得跟石頭一樣沉。在她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的情況下他是咋回來的,她實在想不通。有可能是在她乒乒乓乓弄熨斗的時候從她后面輕手輕腳繞過去的;但是這個想法沒啥說服力:這么小個房間,他要是進(jìn)來她怎么也不可能看不到。她實在解不開這個謎團,只是覺得很不對勁。但是她又不好把他叫起來,只好自己睡了。

“第二天一早她還沒醒威廉就起床干活去了,她焦慮地等他回來吃早飯好問個清楚,因為天亮以后她仔細(xì)想了想,覺得情況越發(fā)駭人。等他進(jìn)屋吃早飯時,還沒等她開口問,他就說,‘你用粉筆寫在門背后的字是啥意思?’

“她跟他解釋了一下,又問他昨天晚上出去做啥了。威廉說他進(jìn)了臥室以后就再也沒出來過,直接脫了衣服躺下睡著了,到了五點鐘他就起床干活去了,中間連醒都沒有醒過。

“貝蒂·普里威特心里面一萬個肯定他絕對出去過,也很肯定他并沒有回來。她現(xiàn)在滿心不安不想跟他爭辯,所以就當(dāng)是她搞錯了,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那天下午她在朗普多街上走著時,遇到了吉姆·維多的女兒南希,便跟她打招呼,‘呀,南希,你今天看起來好像很困哪!’

“‘是呀,普里威特太太,’南希說,‘我悄悄給你說是為啥,不過你不要告訴別人哦。昨天晚上是舊仲夏夜[5],我們幾個人去了教堂門廊,到晚上一點鐘才回家?!?/p>

“‘是嗎?’普里威特太太說,‘昨天是舊仲夏節(jié)?說實在的我根本想不起來是仲夏節(jié)還是米迦勒節(jié)了,我有太多活要干了。’

“‘是呀,而且我們都被看到的事情嚇壞了,我跟你說?!?/p>

“‘你看到啥了?’

“先生,你很早就去了外國,所以可能不一定記得了,我們這一帶都傳說在仲夏夜,你可以看到整個教區(qū)在這一年里要在死神門前走一遭的人的影子走進(jìn)教堂。過一陣以后,那些能夠病愈的人的影子會再走出來;而那些注定要死的人的影子就再也回不來了。

“‘你看到什么了?’威廉的老婆又問。

“‘呃,’南希有點遲疑地說,‘我們最好不要說出來我們看見了啥,或者看見了誰?!?/p>

“‘你看見我丈夫了?!惖佟て绽锿仄届o地說。

“‘嗯,既然你自己說起來了,’南希猶豫不決地說,‘我們——覺得好像是看到他了,但是天很黑,而且我們都給嚇到了,所以也很可能不是他?!?/p>

“‘南希,你不需要有顧慮不敢說出來,雖然我曉得你是出于好意不愿說。他沒有再走出教堂,我跟你一樣心里頭很清楚?!?/p>

“南希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兩人沒有再說下去。三天以后,威廉·普里威特和約翰·柴爾斯一起在哈德康姆先生的牧場上割草,在正午最熱的時候他們在樹下坐下來吃了頓午飯,喝光了一壺酒,然后兩人就坐著睡著了。約翰·柴爾斯先醒過來,他望望對面還在睡的工友,突然看見一只巨大的白色的飛蛾——我們把它叫磨坊幽靈——從他大張著的嘴里爬出來,徑直飛走了。約翰覺得這事很詭異,因為威廉小時候曾經(jīng)在一家磨坊干過好幾年的活。他抬頭看看太陽的位置,發(fā)現(xiàn)他們睡了很久,但是威廉還沒醒。約翰就喊他,說該起來干活了。威廉還是沒有理睬,約翰上去推他,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死了。

“然后,就在同一天,老菲利普·胡克洪恩到朗普多泉邊去打水,轉(zhuǎn)身時正好看到了威廉,臉色蒼白,神情怪異。菲利普·胡克洪恩非常驚訝,因為許多年前,威廉的小兒子——他的獨生子——在那個泉邊玩耍的時候被淹死了,這個事情一直折磨著威廉,所以大家都曉得他后來再也沒靠近過那個泉,寧愿多繞半英里的路也要避開。他問過別人以后,就曉得威廉那時應(yīng)該在兩英里以外的牧場上,出現(xiàn)在泉邊的不可能是他本人;后來又發(fā)現(xiàn)在泉邊看見他的時間正是他死去的時候。”

“這真是個陰郁的故事啊?!睔w來的僑民沉默了一會兒,評論道。

“確實,確實。唉,人生的起起伏伏,我們都必須要承受啊?!狈N子商的父親說。

“拉克蘭先生,我估計你可能沒聽說過安德里·撒切爾和簡·瓦倫斯以及司克林普頓的牧師和執(zhí)事之間的奇事吧?”高級茅屋匠開口了,他眼里閃著一絲光芒,那是被刻意壓抑著的活力。他坐在馬車車廂前部,兩腳搭在車廂外,此前一直在看著道路前方遠(yuǎn)處的事物,“很少聽說牧師和執(zhí)事有這樣的奇遇,剛才那個故事可能讓你覺得不舒服,聽了這個你可能會高興一點?!?/p>

歸來的人回答說他沒聽說過這故事,很樂意聽一聽,他現(xiàn)在想起那個叫撒切爾的人來了。

“哦不,這個安德里·撒切爾是你知道的那個撒切爾的兒子;這個撒切爾才剛結(jié)婚兩三年,我打算給你講的這個事情是發(fā)生在他的婚禮當(dāng)天,或者要不這兒的其他人給你講也行?!?/p>

“哎呀,哎呀,老兄,還是你來講最好?!庇袔讉€人連忙說。拉克蘭先生也加入進(jìn)來,請他繼續(xù)說下去,并補充說他離開英國之前跟撒切爾一家相當(dāng)熟。

“因為你是新來的,所以我就提醒一句,”車夫輕聲對拉克蘭說,“那個克里斯托弗講的故事你不要太信以為真?!?/p>

僑民點了點頭。

“好吧,那我現(xiàn)在就來講?!备呒壝┪萁痴f,語氣聽來極為篤定,“其實這個故事跟安德里關(guān)系不大,更多是跟牧師和執(zhí)事有關(guān),所以其實找個教會人員來講可能比我還更合適一點?!?/p>

安德里·撒切爾結(jié)婚記

“你可能不清楚,所有這些事情,都是從安德里喜歡喝酒開始的——雖然據(jù)大家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喝酒了,這個對他來說當(dāng)然是好事。他的新娘,簡,比安德里要大一些,到底大多少我就不清楚了。她不是我們這個教區(qū)的,要看他們的結(jié)婚登記才曉得她的年紀(jì)。反正,總而言之,她比小伙子年紀(jì)要大一些,再加上由于這個小伙子的原因造成她的某種身體狀況——

(“哎呀,好可憐喲!”在場的女人們都嘆息著。)

“所以她非常著急,要趕在他改變主意前把這件事辦成。所以,十一月的一個早上,天才剛亮,她就跟安德里還有他的哥哥嫂嫂往教堂出發(fā)了,這樣安德里以后就一輩子都是她的了。據(jù)說走的時候她看起來興高采烈。天還沒亮安德里就已經(jīng)出了我們教區(qū),凡是已經(jīng)起來了的人看到他,都對他揮舞手里頭的燈,把帽子拋到空中。

“女方所在的教區(qū)教堂離她住的地方不到兩英里,因為那個時候正好是一年當(dāng)中天氣最好的時候,他們計劃婚禮結(jié)束以后就馬上動身趕車去布萊迪港度個假,去看一看大海、輪船,還有駐扎的士兵啥的,省得回她住的遠(yuǎn)親家去吃飯,然后傻呆呆地在那兒閑坐一個下午。

“嗯,有些人注意到安德里那天早上去教堂時步子有些偏偏倒倒。原來頭天晚上他隔壁鄰居的娃娃舉行命名受洗晚會,還請安德里當(dāng)教父,他用酒給自己洗禮了一個晚上,還自顧自地說:‘我就算活到了一千歲也不會再有這種福氣,頭一天當(dāng)教父,第二天又當(dāng)丈夫,可能再下一天就當(dāng)爸爸咯,所以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要盡情享受啊。’因此他早上出發(fā)前根本沒合過眼。結(jié)果,就像我剛說的,他跟他的新娘走進(jìn)教堂舉行儀式時,牧師(不管在外頭咋樣,在教堂里頭還是個很嚴(yán)格的人)嚴(yán)厲地盯著安德里,然后很尖銳地說:‘小伙子,這是怎么回事?你喝酒了,而且還是一大早就喝。我真替你害臊!’

“‘是的,我確實喝了,先生,’安德里回答,‘但是我要干正事的話,照樣可以走得很直,我還可以沿粉筆線走嘞,’他說(這會兒還沒什么冒犯的意思),‘就跟其他人一樣,而且——(他說著說著語氣越來越?jīng)_)——我敢保證要是你,比利·土谷牧師,像我一樣參加了一整晚命名受洗晚會的話,你可能連站都站不穩(wěn)咯;你要站得穩(wěn)才他媽的見鬼了!’

“這個回答讓比利牧師——他們是這么稱呼他的——很是惱怒,雖然還沒到勃然大怒的地步,因為他還算是個性子溫和的人,就算惹到他了也不會暴跳如雷。于是他很堅決地說:‘你現(xiàn)在這種情況我不能給你們主持婚禮。我絕不會這樣做!你回家去吧,酒醒了再來!’然后他‘啪’一聲合上了經(jīng)書,就像老鼠夾彈起來了一樣。

“然后新娘就傷心欲絕地號啕大哭起來,她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才讓安德里就范,這么一來他說不定就跑了。她于是苦苦哀求牧師繼續(xù)婚禮儀式。但是沒用。

“‘婚姻是莊嚴(yán)的,我不能讓你跟一個醉鬼結(jié)婚?!凉认壬f,‘這既不合適也不體面。姑娘,我很抱歉,我看得出來你現(xiàn)在狀態(tài)不妙,但你最好還是回家吧。我真奇怪他這么醉醺醺的你怎么會把他帶到這兒來!’

“‘但是如果——如果他不是喝醉了的話他根本都不會來!’她抽抽搭搭邊哭邊說。

“‘這個我也沒辦法?!翈熣f。她無論怎么哀求都打動不了他。她于是又換了個辦法。

“‘先生,要不這樣,您先回家去,我們留在這兒,您過一兩個小時以后再回來,我敢說那會兒他肯定已經(jīng)清醒得跟個法官一樣了?!薜?,‘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們就留在這里。要是他沒有結(jié)成婚就走出了這個教堂,以后一百匹馬也休想把他拖回來了!’

“‘好吧,’牧師說,‘給你們兩個小時的時間,我到時候再回來?!?/p>

“‘還有先生,請您把門鎖上,這樣我們就跑不出去了!’她又說。

“‘可以?!翈熣f。

“‘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們在里面。’

“牧師脫下了純白的罩衫,然后離開了。剩下的人商量怎樣才能保密,還好這個地方很偏僻,時辰又很早。至于證婚人——安德里的哥哥嫂嫂,他們本來就不贊成安德里娶簡當(dāng)老婆,來這一趟實屬無奈,說他們可不能在這黑洞洞的地方等兩個小時,要在吃正餐之前趕回朗普多去。兩個人都很固執(zhí),執(zhí)事只好說他們想走就走吧。他們可以就當(dāng)?shù)艿艿幕槎Y已經(jīng)舉行過了,并且新婚夫婦已經(jīng)按計劃出發(fā)到布萊迪港旅行去了,等牧師回來以后,教堂執(zhí)事自己再找個過路的人,就可以當(dāng)證婚人了。

“一切都談妥之后,安德里的親戚便樂意之極地走了,執(zhí)事把教堂門關(guān)上,準(zhǔn)備把這一對鎖在里面。新娘又走過去對他耳語了幾句,眼睛里依然淚流成河。

“‘親愛的執(zhí)事先生呀,’她說,‘我們要是就坐在這里面等的話,路過的人可能會從窗子里看見我們,然后就知道發(fā)生了啥事。到時候肯定會成為丑聞和笑料,我估計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而且,親愛的安德里說不定會設(shè)法跑出去,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你能不能把我們鎖到塔樓上去呢,親愛的執(zhí)事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就把他哄上去?!?/p>

“為了讓這個可憐的姑娘高興一點,執(zhí)事并不反對這樣做。他們把安德里哄到了塔樓上,執(zhí)事毫不猶豫地把兩人鎖在里頭,然后就回家了,打算過兩個小時再回來。

“土谷牧師離開教堂回到家不久,突然看到一位身著粉衣、腳蹬長筒靴的紳士騎馬經(jīng)過窗前,腦中陡然一閃,想起來這天正是獵犬在他那個教區(qū)邊上集合去獵狐的日子。牧師非常熱愛打獵,非常希望也能到場。[6]

“一句話,除了禮拜天以及平時有工作在身,其他時間比利牧師可是嗜獵狐如命。雖說他很潦倒,而且騎馬的時候整個人在馬背上趴成一堆,他的黑馬也年老體衰,他的筒靴年齡更老,從上到下都是一種顏色——已經(jīng)發(fā)白的黃褐色,而且到處都開裂了,但他參加過無數(shù)次獵狐,已經(jīng)目睹過三千只狐貍喪生。而且——因為他是個光棍——夏天他每次睡覺都會把被褥展開,從床尾鉆進(jìn)去朝前爬到床頭,來提醒自己冬天就快來了,他又可以參加精彩的獵狐運動了,以及又有多少狐貍要逃入洞穴了。每次鄉(xiāng)紳家舉行受洗命名禮,他事后總是留下來吃晚餐,每次都會喝上滿滿一大瓶波特酒,絕對夠把娃娃再洗一遍了。

“話說,執(zhí)事平時還給牧師當(dāng)清潔工、園丁和干雜活,他剛剛才進(jìn)花園準(zhǔn)備干活,就看到了那位身著獵裝的紳士路過,接著馬上又看見了更多的人,有貴族、鄉(xiāng)紳,還有大群的獵犬以及‘獵手’吉姆·崔德海吉、趕獵犬的人等等。執(zhí)事跟牧師一樣是狂熱的狩獵迷,以至于他每次只要看到獵犬或聽到它們的聲音,就會跟聽到了天堂仙音一樣,完全失控。不管他當(dāng)時是在睡覺,還是在播種——全都忘得一干二凈。他馬上扔掉手里的鏟子跑進(jìn)屋去找牧師,后者這會兒跟他一樣迫不及待地想出發(fā)了。

“‘先生,您的馬今天上午很需要,非常非常需要出去遛一遛了!’執(zhí)事說,聲音激動得有點發(fā)抖,‘您看要不我?guī)叫∏鹕先マD(zhuǎn)一個小時再回來?’

“‘確實,它的確很需要運動一下了。我自己帶它去溜達(dá)吧。’牧師說。

“‘噢——您要自己去遛嗎?那,先生,那兒還有匹矮腳馬。哎,它在馬廄里關(guān)得太久,簡直都要關(guān)不住了!如果您不介意,我就給它裝上馬鞍——’

“‘好吧。你當(dāng)然可以帶它出去。’牧師說,他這會兒只要自己能盡快出發(fā),才不在乎執(zhí)事要干啥。于是,他匆匆忙忙套上長筒靴和馬褲朝著集合的地方奔去,打算一個小時以后回來。他剛一走,執(zhí)事也跳上了矮腳馬尾隨而至。牧師到了集合地點后遇到了許多熟人,最令人高興的是獵犬一被放開就發(fā)現(xiàn)了獵物,眾人都大為興奮。牧師頓時忘了他本來打算來溜達(dá)一趟就馬上回去的,反倒跟著獵手隊伍跑遠(yuǎn)了,越過了利匹森林和格林家的灌木林之間的那片休耕地;他打馬大步飛奔時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執(zhí)事緊跟在他后頭。

“‘哈哈,執(zhí)事——你也來了?’他說。

“‘是的,先生,我也跟來了?!瘜Ψ交卮?。

“‘這對馬來說真是再好不過的鍛煉!’

“‘說得太對了,先生——嘻嘻!’執(zhí)事說。

“他們就這樣往前騎著,進(jìn)了格林家的灌木林,橫穿而過到了高吉爾頓;再跨過我們現(xiàn)在正走著的這條收費公路到了沃特斯頓嶺,然后轉(zhuǎn)頭往約伯里森林而去。翻過山丘,沖下山谷,跟疾風(fēng)一樣,執(zhí)事緊跟著牧師,牧師緊追著獵犬。那群獵犬那天的追蹤可說是前所未有的精彩;牧師和執(zhí)事都壓根兒沒想起來教堂的塔樓上那對沒結(jié)成婚的人還在等他們回去嘞。

“‘先生,這一趟跑下來,您的馬腳力絕對會大有長進(jìn)!’執(zhí)事邊跑邊說,離牧師只一頸之差,‘您今天讓它們出來遛遛實在太英明咯!再過兩天可能就會下霜而路滑了,這兩個可憐的家伙可能就有好幾個星期出不來咯。’

“‘的確有可能,的確有可能。夫善士者,待牲畜亦當(dāng)以仁心行善也?!翈熣f。

“‘嘻嘻!’執(zhí)事望著牧師,目光充滿狡黠。

“‘哈哈!’牧師也回望執(zhí)事,‘嘿!當(dāng)心!’他突然發(fā)現(xiàn)狐貍突破了封鎖,于是大聲喊。

“‘嘿!’執(zhí)事也大喊,‘它往那邊跑了!哎呀,見他媽的鬼,好像有兩只狐貍——’

“‘噓,執(zhí)事,閉嘴!別再讓我聽到你說那幾個字!你得記住我們的使命!’

“‘好的,先生,好的。不過確實,打獵容易讓人沖昏頭腦,讓他連更高尚的使命都搞忘了!’下一分鐘執(zhí)事的眼睛又偷偷斜瞄了牧師一下,牧師也瞄了瞄他?! 瘓?zhí)事又笑起來。

“‘哈哈!’土谷牧師也笑了。

“‘啊,先生,’執(zhí)事又開口說,‘這比起在冬天早上對著您永恒的經(jīng)書唱阿門可要好得多了!’

“‘是的,執(zhí)事,的確如此!凡事皆有定期[7]?!凉饶翈熁卮穑f得真是一字不差,因為他還是一個頗有學(xué)識的基督徒,只要他高興,經(jīng)書章章句句信口拈來,完全是個正經(jīng)八百的牧師樣子。

“最后狩獵終于在下午結(jié)束了,狐貍跑進(jìn)了一個老婦人家,鉆到她的桌子底下,又跳到了鐘盒子里。牧師和執(zhí)事是最早趕到現(xiàn)場目睹狐貍被抓住并殺死的人,他們把臉貼在老婦人家窗子上往里頭望啊望。那口鐘咣當(dāng)亂響一氣,以前從來沒這么響過。接下來問題來了,他們得想辦法找到回家的路。

“牧師和執(zhí)事都不確定能不能回得去,因為他們的馬早就累癱在地了。但他們還是盡量能走就走,雖然他們精疲力竭,只能拖著腳慢慢走,還得走一陣歇一陣。

“‘我們永遠(yuǎn)、永遠(yuǎn)都回不去咯!’土谷先生呻吟著說,腰都直不起來了。

“‘永遠(yuǎn)回不去了!’執(zhí)事也呻吟著,‘這肯定是神對我們罪孽的懲罰喲!’

“‘我估計是的。’牧師喃喃地說。

“結(jié)果,等他們終于踏進(jìn)牧師家大門的時候天早都黑了,兩個人進(jìn)了教區(qū)以后一直偷偷摸摸的,就像偷了把錘子一樣,他們不想被教眾曉得白天他倆是做啥去了。兩個人都累得要死,又怕馬也累死,其間根本沒想起來那對還沒有完成婚禮的人。把馬牽回馬廄喂過之后,牧師和執(zhí)事也匆匆吃了點東西便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早上土谷牧師正在吃早飯,腦子里還在回味頭一天的輝煌獵事,突然執(zhí)事慌慌張張上門來找他。

“‘先生,我剛剛突然想起,我們昨天忘記了還要給那對準(zhǔn)新人舉行婚禮嘞!’

“牧師吃了一半的食物從嘴里掉了出來,整個人就跟挨了一槍一樣?!业纳衲?!’他說,‘我們真的給忘了!這實在太糟糕了!’

“‘是啊,先生,太糟糕了。說不定我們已經(jīng)毀了那個女人!’

“‘啊喲——是呀——我想起來了。她在這之前就應(yīng)該結(jié)婚的?!?/p>

“‘要是她就在那個塔樓上面——而且還沒有醫(yī)生或者接生婆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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