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過行行色色的學習者和表演者。有的野心勃勃,有的謹小慎微,有些人喜歡問問題,有些人則更傾向于得到答案。有的人自信滿滿,喜歡尋求刺激,而有的人一想到要接觸新事物就緊張到冒汗。我們中的大多數人處于難以絕對區(qū)分的中間地帶,有鎮(zhèn)定自若的時候,也有搖擺不定的時候。據我的經驗,最優(yōu)秀的藝術家和運動員都很善于調整自己的心態(tài),發(fā)揮自身的優(yōu)勢,同時控制競爭中的局勢,使其符合自己的特點。在本書中,我傳達的是終生學習的觀點,希望讀者能接受這些觀點并能為己所用,使它們符合自己天生的性格。我發(fā)現在諸如比賽、學習和演出這樣的復雜的活動中,基本上每個有意義的問題的解決方法都不止一種。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要把自己的才能運用到所做的每件事情上。
問題是怎樣做到這一點呢?我想說,我們都在某些方面非常擅長,并且能在壓力下工作。但是怎樣變得比別人優(yōu)秀?怎樣邁出從技術性上的嫻熟到獨特的創(chuàng)造力的這一步呢?只有當我們的工作超越熟練階段而成為自身的一種表達的時候,學習才成為一門真正的藝術。
當我回顧自己充滿競爭的太極生涯的曲曲折折的時候,總是以中國臺灣為現實參照物的。那個地方能真實地衡量出我的成長。美國推手項目的技術水平,包括錦標賽在內都是無法與中國臺灣相比的,在中國臺灣,推手是一項民眾運動。平庸之才能靠自己修煉而成,但坦率地說,許多美國選手在技術水平上,多少有些自欺欺人。中國臺灣的頂級選手從孩提時代開始就每天訓練數小時,還經常參加激烈的比賽。兩年一度的中華杯舉行前的暑假,精英學校會有訓練營。在那里,選手們緊張地備戰(zhàn),每天訓練六到八小時,適應酷熱的環(huán)境,磨煉技術。對這些選手來說,獎金是誘人的。一踏進賽場,他們都成了加滿油的機器。前來參加比賽的外國選手如同進了獅子的洞穴。先在中國臺灣取勝,再來談論其他。
2000年,我第一次到中國臺灣。當時我剛剛獲得自己第一個全國錦標賽冠軍,根本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都ぐl(fā)最佳狀態(tài)》這章中我曾描述過當時比賽的安排讓我頗感意外和不悅。我被告知第一場比賽將在清早舉行,但比賽那天我卻等了好幾個小時。我越來越餓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吃。好不容易等到中午的午餐時間,我狼吞虎咽地吃了滿滿一大碟,剛吃完就被通知上場比賽。我被打敗了,而戰(zhàn)勝我的人獲得了錦標賽冠軍。當我想要在心理上適應發(fā)生的一切并在這種情況下尋找機會抗衡的時候,事實告訴我這起不了決定性的作用。我的對手比我強太多了。即使我當時做足準備,他仍能取勝。當時的我,需要學習的還有很多。
之后的兩年里,我認真地訓練。這點我在第二部分的前幾章里詳細地進行了描述,但是我所做的準備不僅限于此。中國武術往往十分詭秘,太極是其中謎一般的不可思議的一種。如果你讀過太極經典,研究過哲學基礎理論,實踐過冥想,你就能獲得這種意識,變得更加柔韌,還有可能以極快的速度爆發(fā)出極大的力量。但是只有當你不斷地在賽場上鍛煉自己,不斷地把現實和虛幻分離開來以后,你才能把這些原理法則轉化為具體的一招一式。不幸的是,很多老師自己沒有這樣做過,但為了保護自己和學校的利益,他們自稱擁有巨大的力量——比如,能在沒有接觸的情況下,把一個人扔出去——但他們從不表演給任何人看。通常,著名的武術家都避免展現自己的力量,他們的解釋是:“如果你和我比,我有可能置你于死地。”每當我聽到這樣的論調,我就知道我面前是個冒充內行的騙子——因為真正的大師懂得控制。另一方面,有些非常有攻擊力的技巧是能發(fā)揮的,而且最重要的秘密僅限于極少的人知道。這就牽涉到人們心中一直存在的疑問:究竟什么是真正可能的,什么又僅僅是場騙局呢?
在我去中國臺灣之前,我不知道應該期待什么??梢钥隙ǖ氖牵切╉敿飧呤謧兯鶕碛械募记墒俏易鰤舳疾辉氲竭^的。他們都是了不起的選手,在推崇精湛武術的文化熏陶下長大,就像前蘇聯盛產偉大棋手一樣。第一次在中國臺灣參加錦標賽讓我有機會觀看了數小時的世界上最難對付的推手選手的比賽錄像。有關中國臺灣頂級選手的錄像帶成了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信息來源。
第一次到中國臺灣參賽后,我發(fā)現最偉大的武術家并不是神秘主義者,而是極度專注的藝術家,他們的技藝已經修煉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們控制失衡的能力有時簡直讓人嘆為觀止。沒有受過訓練的人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優(yōu)秀的選手能運用難以置信的招數,身體難以察覺的傾斜,對手就已被打倒在地。從2000到2002年,我仔細地研究了這些錄像帶,慢慢地我的功夫也有了長進。這些年以來,很多時候我都是和我的好朋友湯姆·阿特里斯一起訓練的。他是陳威廉的高年級弟子,是我所知道的美國最厲害的武術家。湯姆是個雕塑家,終日制造陶土模型,所以有了雙熊一樣結實的臂膀和手掌,再加上35年的太極訓練,難怪他的拳頭讓人難以招架。當我們剛開始一起訓練的時候,他簡直能把我碾碎似的,我感覺自己就像個網球撞上了一堵堅實的墻。更糟的是,湯姆就像是個尋熱導彈,要擋開他的拳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得不使自己的平衡功夫變得更為精細,能夠立穩(wěn),來承受住湯姆的攻擊。和湯姆訓練得久了,我漸漸有了站在場上面對任何對手的信心。
當我于2002年11月再次參加中華杯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到目前為止,我已經連續(xù)三年獲得了美國全國比賽的冠軍。除此以外,我還定期地參加混合級別的比賽,獲得了重量級和超重量級的冠軍。我的武術功底大為長進,而且我知道我將要面對的是什么。2002年中華杯上我的第一個對手是一位奧地利選手,他剛于幾個月前獲得了歐洲錦標賽的冠軍。我在前面的章節(jié)里描述過比賽剛開始的時候,他是怎樣用上鉤拳把我困住。他是個卑鄙的選手,指望著攻擊對手的頭部來贏得比賽。不巧的是,這幾年來我大部分的訓練都是針對他這類招數的。我打倒了他,將他淘汰出局。
我的下一個對手是一個中國臺灣武術學校的優(yōu)秀學員。他非常靈活,迅速,但有個壞毛病,喜歡在受壓的時候抬起后腿。就像我在《破解心理戰(zhàn)術》那章中提到過的,重心過度后移的問題就是當你再次不可避免地前移的時候,就有了破綻因而容易受到攻擊。在過去的兩年中,我在投擲上下了很多工夫,我能把他逼到場地的邊緣,讓他不得不斜靠在我身上,然后利用他的動力將他掀翻在地。他重量的分布暴露了他的弱點,我完全控制住了他,輕松地贏得了比賽。
半決賽的時候,我的對手是中國臺灣武術明星,名叫陳則成。他是兩年前中華杯比賽中留給我印象最深的選手。在準備今年的比賽的時候,我研究得最仔細的就是有關于他打倒對手的錄像。他體格高大,強壯有力,充滿運動細胞。當觀眾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以極快的速度和嫻熟的技藝把對手打倒在地。他是中國臺灣著名推手教練的兒子。他父親稱得上是世界上最好的教練。所以除了強健的體魄,他從幼年開始就接受最好的指導。
開賽鈴一響,我就進入了狀態(tài)。我們的手腕碰到了一起,他立刻展開攻擊,企圖把我摔倒在地,但我阻止了他的進攻。但他繼續(xù)施壓,用手攻擊,在格斗中占據了有利的位置。我感到危險無處不在。我試圖把他從我身邊推開,但他從未停止過進攻。他的力量是由內而外的,感覺是放松的卻又十分強烈,隨時有爆發(fā)的可能。他不停地向我發(fā)動進攻,但并沒有得分。第一輪剛過一半的時候,我抓住了他進攻中的一次失衡,爆發(fā)出巨大的推力,將他推出很遠,好像要飛出賽場,但他落地的時候雙腳仍在場內,腳跟懸在線外。接著他做了一系列復雜的動作:頭幾乎貼到地面的時候,突然一扭腰保持住平衡,停在了界內。真不愧是個優(yōu)秀的選手!我再次發(fā)起攻擊,當我沖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已經直起了身站穩(wěn)了腳跟。這才是戰(zhàn)爭。
和陳在場內比賽的時候,我感覺他好像就附在我的皮膚上,吸走我的能量。我不停地把他像噩夢一樣地甩開。我讓他失衡,避開他暴風驟雨般的攻擊,但他的狀態(tài)出奇地好,總能卷土再來。在離第一輪結束還有30秒的時候,我開始感到筋疲力盡。我終于明白這不過是陳的策略罷了——他向對手施壓,不停地惹惱他們。他在尋找機會,不斷煽動對手把自己推開以消耗對手的體力。他出拳,被推開,又卷土重來。我察覺到了這點,決定在用臂鉗住他的時候稍作停留,讓他看他能怎樣。結果我還沒來得及眨眼就被掀到了地上。
他這一摔弄得我暈頭轉向。明明自己剛剛還站著,一下就倒了,我甚至不知道是被什么襲擊了。我站起來,擺了擺頭,迎了上去。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我變得過于心急,再次被他摔倒在地。第二輪的情況基本上與第一輪如出一轍。他向我施壓,我想法避開,尋找下手機會,但大部分時間,他就像個武術巨人。第二輪剛開始一分鐘,他給了我個突然襲擊,接下來我所知道的就是我的臉摔在了一堆墊子上。他竟如此神速!之后,他推延時間,企圖保持領先地位。我被他牽制住了,孤注一擲地瘋狂地進攻。鈴響了,比賽結束了。我們彼此擁抱。他的確更勝一籌,贏得光彩。我的脖子和肩膀因為疼痛而顫抖著。我快要垮了。但我還要參加爭奪第三名的比賽。盡管我的上肢很難正常運動,我還是成功地贏得了比賽。我獲得了銅獎,我又有了兩年自我反省的時間,直到下一次機會來臨。我再次閉關訓練。
在2002年世界錦標賽以后我成了代表團的成員。我的運動生涯達到了新的水平。我近距離地親身感受到世界級水平是怎樣的,而且覺得自己也有能力達到。我學習的下一個階段主要包括設計和錘煉自己所獨有的具有競爭力的全面技能。一回到紐約的家中,我就開始了訓練。
世錦賽后剛開始的幾個月主要進行的是心理方面的訓練。一方面,我得讓自己的身體恢復,我肩膀的情況十分糟糕,經過一段時間才能承受猛壓。所以我研究錄像,分解陳則成和其他頂級中國臺灣選手的全套技術動作。在花了數小時一張一張地看過膠片以后,我了解到了無窮的有關于步法的靈活移動和身體姿態(tài),這讓我真正看清楚自己所面對的對手。原來第三名和第一名之間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我覺得自己不得不一步一步變成另外一種運動員。
到一月中旬的時候,我能在墊上做一些溫和的訓練了,這些訓練不會加劇傷痛而且有利于保持身體的柔韌性。我有了一些技術方面的新的想法,融入了一些慢動作。到三月份的時候,我不用再擔心我的肩膀了,我可以全速完成一整套動作,但我更多的是在構思那些曾在《劃小圈》、《讓時間慢下來》和《破解心理戰(zhàn)術》等章節(jié)里談到過的想法。我仍然在“研究和發(fā)展”階段。
我已經談到了風格,個人品位和忠于自己天生的秉性。這一主題對學習的每個階段都至關重要。如果你考慮的是我在本書中提到的高層次的學習方法,它們都發(fā)源于深處的,都是在原本很小的信息源基礎上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在開頭的幾章里,我描述過對于一個國際象棋手來說,通過研究簡化的位置關系為自己打下堅實基礎是多么的重要,然后我們把已經內化的原則運用到越來越復雜的情景中。在《劃小圈》中我們以一個簡單的技術或想法為例,不斷地實踐直到感覺到它的精華所在。然后我們慢慢地精簡這些,同時保持它們的力量,直到我們有了極其強大的能力和基本上無形的武庫。在《讓時間慢下來》這章里,我們再次著重討論的是選擇一組技藝,內化它們,直到大腦感知到無窮的細節(jié)。以這種方式訓練以后,我們能在同樣的時間段里看到更多的畫面,這樣一來,時間仿佛也慢了下來。在《破解心理戰(zhàn)術》中,我們把有關對手的細節(jié)都放大到清晰可辨的程度,用這種方法,我們修煉出最后兩招控制住了對手。
這種學習方法的美妙之處就在于我們一旦感受到技術磨煉的博大精深,無論技巧多么細微,我們都能把這種感受當作指路燈塔,照亮我們繼續(xù)前進的道路。只要你知道什么叫做好,你就有了目標并不斷地追尋。廣而言之,這就是我對于自己追求武術的理解。小一點來說,我就是以這樣的方法訓練,為2004年國際錦標賽做準備的。
通過洞察微觀來掌握宏觀既是發(fā)展過程中的一個重要觀點,也是一個偉大運動員重要的功底。所有競爭項目的高水平比賽中,每個參賽者都是出類拔萃的。在這種情況下,決定性的因素不是誰知道得更多,而是誰能控制場上局面。所以,冠軍幾乎毫無例外地都是這樣的一些人,他們知道自己獨有的優(yōu)勢,從而形成了自己特有的風格,而且比別人更善于把比賽引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
考慮到這些,備戰(zhàn)2004年世錦賽的時候,我的訓練主要圍繞建立自己的核心優(yōu)勢展開。誠然,我認為自己是個不錯的運動員,但坦白地說,中國臺灣有許多選手天生的身體條件比我要好。有的比我強壯,有的比我速度更快,有的比我耐力更強,但沒有人比我更懂得戰(zhàn)略。要贏得中華杯,我必須“用水去澆火”,如果任由比賽成為速度和技術的考驗的話,我肯定贏不了。我必須看穿對手,用他們想象不到的戰(zhàn)略對付他們。要爭取取勝的機會,我必須控制比賽的節(jié)奏,讓陳則成跟我下一局國際象棋。
正如我在第二部分里說的那樣,備戰(zhàn)錦標賽的時候,我的訓練搭檔是我的好朋友丹·卡菲爾德。丹是一個讓人驚訝的天生的運動員,他一輩子都跟武術打交道。從幼年起,他生命的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挖掘自己的體能潛力上。他在新罕布什爾的農村長大,他教會自己怎樣從越來越高的地方跳下來,直到他能輕松地從30英尺的房頂一躍而下,落地時打個滾,站起來跑開。只要他心情好,如果你指著一輛車讓他跳的話,他都能跳過去。如果你注視著陡峭的懸崖或者磚墻,他就能想出爬上去的辦法。如果你和他去遠足,他會像山羊一樣在大石頭之間跳來跳去。加上他有15年合氣道和太極的訓練經歷,你為自己找到了一個需要認真對付的對手。
幸運的是,丹的體格在某種程度上和陳則成接近,他有陳的身體條件,而且從風格上說,他們都是攻擊型選手。他們兩個都技術出眾,喜歡冒險,相信自己的競技能力能讓自己變被動為主動。這正是我所要下工夫的地方。要想在中國臺灣獲勝,我必須利用陳的優(yōu)勢來打敗他。
2004年中國臺灣錦標賽前的兩年,我和丹一起訓練。有些夜里,我們一起鉆研技術,訓練投擲功夫,其中一個人被當成被摔的人,不停地被摔到地上,反復一百多次以后再交換角色。
其他的時候,我們練習步法,把當對手贏得主動,試圖把你摔到地上或扔出賽場時候的動作細致地分解。令人驚訝的是,當你不停旋轉把汗水都甩到十尺以外的墻上的時候,如果你知道怎樣保持冷靜,處理混亂局面,你就能保持站立的姿勢并保持平衡。每次丹和我都能分出個勝負。日復一日,我們進行著殘酷的訓練,花大量的時間在訓練場上,擺出自衛(wèi)或是攻擊的架勢,猛撞,壓制對方的攻擊,找出破綻,將對手打倒在地,再次起身,像公羊一樣相互碰撞。
丹和我相互鼓勵著,共同進步。我們都非常地努力,以致于如果我們其中某個人停止學習,就有可能被對方打傷。到賽前準備的最后四個月,我突然想出了自己錦標賽的主要策略——也就是國際象棋手們所稱的預防性方法。你看,我相信丹就像陳一樣,做運動員的天生條件比我要好。就算我進行了大量的訓練,他還是可以讓我反應遲鈍。所以和丹的訓練中,我使用了壓制其天賦的策略。在中國臺灣我可以采用卡爾波夫和彼得羅欣的風格,這兩位象棋大師引發(fā)了我象棋生涯的存在性的危機。
在中國臺灣訓練的最后幾個月中,我不再試圖把丹擊出賽場,而是試圖壓制住他,阻礙他的策略,壯大自己的優(yōu)勢。我創(chuàng)造了一種方法,壓制對手,抑制他的進攻,一點點地把對手逼出賽場同時斷了他的后路。如果對手吸氣,我會利用他呼氣的片刻進攻。這種策略依靠的是對對手目的性的高度敏感。每一個武術對抗中的招數都有風險。嘗試摔倒對方的時候,你也會讓自己的架勢變弱,哪怕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我就會利用這一瞬間。每當丹試圖摔倒我的時候,我開始我的攻擊,占據有利位置,在粉碎他進攻的同時把壓力向下傳遞。
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我越來越擅長于此道。我在創(chuàng)造戰(zhàn)勝陳則成的策略。丹也變得越來越會攻擊我。有時候,我能占上風,壓制住他的攻擊,當他變得拼命的時候突然將其掀翻在地。有時候,他顯得十分強硬,能打倒我。我記得有一個晚上,他就像只美洲虎,完全控制住了我,像是受到了動物本能的驅使。那晚我是跛著回家的,覺得丟了面子。但是第二天晚上,我又找到了感覺,把丹打得落花流水。
中國臺灣參賽前的最后三個月,我錄下了所有丹和我的訓練。每天晚上回家以后,我研究這些訓練錄像??匆婁浵裰械淖约?,能找出問題,發(fā)現壞習慣。你可以通過分解起作用的和不起作用的招數來改進自己的技術。但是這些錄像帶對我卻有著不同的作用。
丹和我都已經到達了很高的水平,我們的訓練得分越來越少。我們知道對方的策略,知道接下來的攻擊將是什么樣的,也都知道怎樣不用冒過多的風險也能探查對手。丹已經知道怎樣通過攻擊我的右肩來抵制我的進攻,我通常都會利用他進攻的空當把他擊出賽場。如果你把我們的體格和心理方面的能力放在一起比較的話,我和丹已經成了勢均力敵的對手。我們都是高水平選手,極少犯錯。我們倆處于動態(tài)平衡中。唯一得分的時候就是我們突發(fā)奇想的時候,某個人的表現超過了他本來的水平。我研究錄象的時候會關注這些不尋常的時刻。
有個晚上有兩到三次,我和丹在狂風中訓練的時候,我突然把他打倒在地。同樣,他也把我這樣打倒在地好幾次。我們水平實在相當。我想不出對付他的技巧,他也時時保持警惕。有時出于本能,我找到一些方法,但這些方法并未被大腦采用。
當我回到家里看錄像的時候,我研究每一個動作來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有時我看見自己借丹眨眼的工夫,向他發(fā)起攻擊。其他時候,我能在丹毫無意識的情況下能從新的角度猛撲過去??赡芪业牟椒ㄕ煤蜕狭怂墓?jié)奏,讓我能順勢發(fā)起攻擊,或者我會在他呼氣的瞬間抓住他。這樣的時刻有很多,我一個一個地研究直到弄明白為止。第二天訓練的時候我會告訴丹自己的發(fā)現。然后我們把一時的靈感性的創(chuàng)造變成技術上的進步。如果我的身體節(jié)奏與他的呼吸同步,我們就把動作分解來做。如果我在他眨眼的時候攻擊他,我們就一起研究不同的眨眼之間的細微差別。下一次,我們比賽的時候,丹就會注意我的新武器并會想出招數反擊。而我也會相應地回擊他。這樣一來,我們每天的水平都在不斷提高,我們的創(chuàng)造性的爆發(fā)面也越來越廣。
象棋大師們能下快棋,而技藝處于下風的棋手們研究很長時間都弄不明白:大師們已經把深奧的原理內化了,令人驚訝的決定只是出于直覺。事后有關技術的思考似乎能給那些還稱不上大師的人非常大的鼓舞和啟發(fā)。
想到創(chuàng)造性,它總是有著某種基礎的。我們有自己的知識基礎。如果我們使用它的時候不再需要前思后想,這些知識就已經深深地扎根于我們的頭腦。接著我們能向前再次飛躍,用我們所知的一切繼續(xù)向前一兩步。我們發(fā)現新事物。很多人就此止步不前,希望能受到激勵再次擁有非凡的眼力。在我看來,這就是失去的機會。想象你如果正在建造知識的金字塔。每個平面都由技術信息和解釋這些信息的原理組成,它們濃縮成塊狀。你一旦內化了足夠多的信息來搭建金字塔的一層,你就能繼續(xù)下一層。假如你現在正在十或十一層,然后你突然有了創(chuàng)造性的爆發(fā),就像我和丹在拳擊場上一樣。在那一刻,你仿佛看見了原本飄浮在你的金字塔頂的天空中的事物。你的發(fā)現和你所知道的一切是有關系的——否則你發(fā)現不了——而且如果你愿意嘗試的話,你能發(fā)現其中的關聯。下一步就是找出你的創(chuàng)造中的技術成分。找出究竟是什么帶來了“奇跡”。
這一過程對我和丹來說也起著作用。我用身體把他擊倒的方式是超出我們兩人的概念范圍的,所以我們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我回家研究錄像的時候,我看見,比如說,從那一刻我發(fā)動進攻的確切位置來看,丹當時身體的重心正從右腳向左移。我并不是有意識地這樣做的——只是出于直覺。但是現在我們知道了,當對手以那種方式轉移重心的時候很容易受到攻擊。
對我來說,下一步就是創(chuàng)造出技巧讓對手不得不轉移重心。而丹會有意識地躲開這樣的陷阱。當重心通過左腳傳到地面的那極短的時間里,我和丹都處理得越來越好。我們創(chuàng)造了有關轉瞬即逝的靈感的理論?,F在已經有了技術和原理讓這個武器任何時候都能發(fā)揮作用。我們把建造的金字塔往上升了一層,而且為新的飛躍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七到八周以后,我和丹都內化了非常緊密的一套武術技巧。這都是我們最有靈感時刻的收獲。它成了我們奪取錦標賽的殺手锏。我們創(chuàng)造的技巧是全新的,極具個性的,完全符合個人優(yōu)勢。大多數是心理方面的,有關于摸清對手的想法,跟上他的節(jié)奏,用細微的技巧控制他的意圖。
當我們赴臺的時候,已是胸有成竹。